第35章 局勢 總得除了國賊,再算私怨。……
十月深秋裏, 這片極西之地的茂葉林中,因先前一番打鬥,千年不死不倒的胡楊樹殘枝晃晃, 上頭伏積的枯葉如蝶飄落。殺生怪柳焦黃的枝條占著血跡,在肅殺的秋風中翻卷。
李慕持僵勒繩,看著同胞兄長緩緩打馬過來。
按著昔年品級,他縱是親王之尊, 到底在太子之下。斷沒有太子上前,同他見禮的。
李禹顯然也反應過來, 挺直背脊於丈外處勒停韁繩, 只是面容線條愈發柔和, 清俊溫雅的眉目間似是隱隱現出幾分舊日手足情意,又喚了聲“六弟”。
五分相像的容顏裏,原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從年幼開始, 相比李禹喜惡都以笑偽裝,李則慕愛恨都是冷色待之,拒人於千裏之外。
原也不是天性如此,只是宮中少有人願意接近他,他遂覺得不如自己裝得冷些,便就當是自己不願與人親近, 好過為人所笑。
即便後來,裴朝露如艷陽闖入他生命裏,掀起他情感驚濤駭浪,他也只是拼命地壓制,恐光芒轉瞬即逝,恐情愛不得長久。
直到那一年,被她選做夫婿, 他才稍稍有幾分心安與自得。卻也只是對她一個,歡喜厭惡不再掩飾。而對著外頭,哪怕是官場之上,依舊是一副不近人情、冷若冰霜地模樣。回了府邸,沒少被她戳著腦門嗔怒過。
故而此刻,他於馬上,盈盈笑意望著李禹,一聲“三哥”同方才那聲“六弟”合成一副兄友弟恭的重逢場景,李禹後背不由生出一股冷意。
李禹不信裴朝露同李慕相處的一年裏,會不言過往的只字片語。大悲寺她一刀捅向陰蕭若,一刀給了李慕,消息傳遍四方。
若無昔年怨恨被激怒,她何至於此。
然而這般情境下,李慕卻換了當年怎麽也學不會綿裏藏針,笑裏藏刀。竟然能控制著不動怒不動武。
李禹掃過他身後整齊列隊的兵甲,周身寒意漸濃,一時竟有些發憷。
片刻,方定了神思,笑道,“六弟玉革紫袍,如此著裝,當是要還俗重如塵世了?”
“惶惶六年,六郎心不寧,神不定。如此修為自不敢在佛祖面前受戒。”李慕亦笑道,“何況,紅塵多牽掛,尚有恩怨未清,自當回來了結。”
李禹默聲頷首,笑意忽明忽暗,片刻道,“也好,阿娘本也甚是想你。”
“阿娘”二字從李禹口中吐出,入李慕耳,經年滄海桑田變幻,李慕依舊含笑的面容上,眉宇間毫無掩飾地露出兩分冷色。
卻也未再論此話題,只轉了話頭,“三哥入敦煌,聯合大族欲奪長安——”
李慕頓了頓,翻身下馬,斂了眸中冷色只愈發恭謹,微微往遠處擡了擡頭,示意道,“陰家姑娘當是傷得不清,三哥此來想必是為救護於她,且去看看吧。”
李禹蹙眉,有一瞬地遲疑。
“我們兄弟來日再敘。”李慕又道。
“好,甚好!”李禹撿回兩分神思,調轉馬頭往陰莊華處,自是溫言軟語親身將人扶起。
隔著數丈之地,陰莊華眼風微瞥落在李慕身上,卻也很快收了回來。由著李禹照拂,打道回去。只是她更多的心思自還在苦峪城中那個女子身上。
好在無論今朝兇險幾何,孩子已經交還到她手中。
殘陽晚照,林中余暉渡了李慕一身,他望著遠去的人,合了合眼,最終目光亦落在西邊苦峪城的方向。
那日,裴朝清走後,未幾他便因失血過散了意識。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晌午,心中卻愈發不安。
他夢魘反復,裴朝露卻已不知從何時起不在入夢。
大抵是近鄉情怯,亦或者是無顏見她,多少次他只在夢中見到她模糊的輪廓,每回見了,他便低垂下眼瞼,再不敢看她。
經而久之,她便徹底消失在夢裏。
他能夢見的,是他們未曾見過天光的女兒。
有和她一樣漂亮的桃花眼,聲音又脆又甜糯,玉團粉塞,會喊“阿娘”和“爹爹”。
那一夜,他便又夢見了女兒,然而粉妝玉砌的嬌娃如花搖曳而來,還未入他懷中,一擡首卻是白骨骷髏,化成粉末。
他在夢中驚醒,睜眼雙眼卻想到她的另一個孩子,時值她傳信而來,言其城中一切安好。
他卻依舊神思難定。
即便有後來裴朝清三日一回的報平安,到底沒能困住他心緒。封珩奉他指令暗中調查,於兩日前方弄清了涵兒被擄走一事。
他收回目光,望著不遠處那支被釘在地上的箭矢,攥緊的雙手半晌才松開,呼出一口氣來。
人卻驀然晃了晃,撐了許久的一股心力散開,濃重的血腥沖向喉間。
“殿下!”在他急咳聲中,封珩匆忙上來扶他,“醫官,快!”
“殿下一身傷,血氣不足之故,需得調養……”醫官診脈,來來回回那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