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骨灰 要是女兒,我保護你們兩個。……

“這裏, 你裝了什麽?”

李慕說這話的時候,攏在袍袖中的手,還捏著那張信條的紙屑。

所以, 若是就此推翻雪鵠的傳信,那麽傳信中言及裴氏反叛自然也是假的。他原也不信的,是那封信,讓他相信了。

惶惶六年, 物是人非。

生他養他的人啊!

他的面前浮現出蘇貴妃和穆婕妤的面容,握緊成拳的手發出骨節猙獰的聲響。然而, 最該很的不是他自己嗎?

即使有了那封信, 他原也有過一刻懷疑。然而為避世, 想著早日選出“僧武卒”的統帥,保著邊陲和天下的安寧,一樣是傳承了裴氏“為萬世開太平”的信念。

當年, 司徒府中,老師曾教導,清白自辨,丹心天地鑒。他便覺得清者自清,無需去辯解。

是這樣嗎?

這一刻細想來,無非是自己懦弱, 害怕抽絲剝繭地想下去,會有一刻疑心到自己皇兄的身上。裴氏清白,自然便是越過主帥之人有心陷害。

越過三軍的,唯有天子與監軍的太子。

潼關之戰,太子在現場。

他不願想,也不敢想,若是自己兄長有心算計——

他能算計她父兄, 那麽這些年,他對她的愛意又有幾分是真的?

“是他們嗎?”李慕問。

來了這裏數月,她總是片刻不離身地帶著這個白瓷壇,連平日下山都不肯放下。

他們?

裴朝露初聞第一句時,撫在壇上的手還僵了一瞬。時至今日,愛恨都入土,她想要的不過一分平靜。所以也沒有打算要告訴他,壇中裝了什麽。

他知道又如何,於她都不再有任何意義。

然而,“他們”落入耳際,她還是被扯動了心神,尤其是李慕還在問。

他問,“是老師和兄長嗎?”

裴朝露較方才初醒時,神思清明了些,然聞其語,仍舊不自覺渾身都僵硬起來。

她坐在床榻,心潮起伏,父兄的身影來來回回在眼前浮現,嚴厲的,慈愛的,寬仁的,最後都化成一攤鮮血,一抔黃土。

她不知道李慕為何會驟然提起父兄,如同不知道他為何又會問李禹對她好不好,大概是他查到了什麽。

可是,別人查也罷,他為什麽需要去查,有什麽值得查的?

她來到此間大半年了,才得他如此一問。

她勉勵壓制翻湧的怒氣,控制著不讓湧向喉間的陣陣血腥彌散開來。

“阿曇!”李慕見她面色一下雪白,額頭更是瞬間滲透出一層密密的細汗。遂委身坐下,扶住了她。

“無妨,許是想起了阿爹他們。”裴朝露緩過勁,聲色裏沒有任何起伏,只睜眼緩緩道,“我沒有去潼關,只是聽聞潼關陣前,白骨如山,屍骸遍地。想來,我去了,也分不清哪一副屍骨是我父兄。”

她拂開他的手,繼續道,“我沒有本事,給他們收屍。”

她平靜如斯地回他,聽不出任何怨恨和憤怒。仿若回話的和坐著的是剝離開來的兩個人。

李慕聽得心頭顫顫,然本就不是善言之人,此刻更是不知從何說起,只雙目灼灼盯著那個白瓷壇。

他沉默著,氣息微喘。

裴朝露實在不想與他多處一刻,只嘆了口氣把瓷壇抱入手中,往床頭靠了靠,將兩人距離拉開些。

“這裏,是我的一點東西,同你沒有關系。你不必多想。”

話畢,她擡眸看了眼李慕。

四目相對裏,她竟然還攢出了一點笑。

“過幾日我搬去沙鎮,涵兒便有勞了。”頓了頓,她又道,“我會回來看他的,你放心。”

她話語隨和,如同只是一次外出,將自己的一些事托付給相識的朋友。然而後一句又格外堅定,似在安撫人心。

李慕雖惶恐,卻也能聽懂她的意思,她已經不止一次對他說,自己會回來看孩子,便是不希望他隨意去擾她。

她,不想看到自己,卻又怕惹怒自己,不肯放她離開。

何止擔心不肯放她離開,她是不是還擔心自己會將她送到他的兄長身邊?

原是他說的,送她回去,讓他們一家團聚。

“他就是個畜生,你知道這些年他都對我做了什麽嗎?”話又重新縈繞開來。李慕看著她刻意拉開的那段距離,默默起身站著。

他想問,想知道李禹到底對她做了什麽,想知曉這六年被隱藏在那一封封信件背後,真正的點點滴滴。

可是,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要怎樣問?

要她怎樣回?

是怎樣的生活,讓她對自己的丈夫冠以“畜生”二字!

殘陽斂盡最後一縷光,她被攏在暮色裏。

李慕點了一盞燭火,放在案頭,讓光影渡在她身上。

“我會好好教導涵兒,你回來時便可抽查他的功課。”他順著她的話回道。

裴朝露疊著兩身替換的衣裳,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