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聽聞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數日前的一句話在他耳畔回蕩開來。

原也是他自己說的。

他說,“你若不信,大可離開。”

李慕想到自己說的混賬話,亦想起去歲隆冬自己做的荒唐事。

他合了寺門,將她置在雪地裏數個時辰。

夜半想通,再出來喚她,便也無有人影。

他舉著一盞燈籠,只看到下山路徑上,一排歪歪扭扭帶血的腳印。

她從長安一路逃亡,沒有死在險途中,卻被阻在最後一道可以禦寒的山門外。

昔日朱門深院錦繡堆裏的富麗嬌花,轉眼成為路上凍死骨。

李慕抱著懷中冰冷又僵硬的身子,腦海中來來回回是“凍死骨”三字。

他想,即便自己不能再愛她,也當不去傷她。

這樣,是死在了自己手中嗎?

出廂房,過山門,人已經到了山巔路口。

李慕看著尚且泥濘的道路上,殘留著模糊的腳印。

像極了那晚的印記。

返身回寺,駕馬而出。

策馬奔至半山腰,遇到陰氏的車駕,是陰莊華。

“戒塵,今日燈會,我們同遊。”陰莊華一身銀藍鑲白的箭袖短裙,不變的是金帽藍羽,腰間彎刀。

她扣著車前簾帳,眉目英朗,“除夕你赴宴來遲,又匆匆離席,短了好些時辰,今個補上。”

“戒塵有要事在身,勞華姑娘讓路!”

“何事急成這樣?”陰莊華瞧得這人一貫冷漠的面上,露出罕見急色,不由心下好奇,舉目望山門,遂道,“是你那遠支的蘇家妹子丟了?”

陰莊華未去過長安,不曾見過裴朝露,便是暗衛,亦是聞人指點、或憑衣冠辨認,且那日所繪不過半張臉,自無人料到大悲寺中的會是太子妃裴氏本人。

遂而李慕便扯了這麽個名號應付她,她自不曾懷疑,只是看李慕對其態度,有些莫名的吃味。

一個旁支遠親,勞他這般上心。

父親特意為他備下的年宴,他拒了,是在意料之中。

然她執拗,只道若肯赴宴,來年櫻桃樹結果,便也不要了,由他供給那亡故的前妻。果然,請來了這尊大佛。

卻不想他來去匆匆。

除夕夜,陰氏宅邸中酒宴才過一巡,爆竹花火未燃,李慕接了寺中和尚的傳話,起身離開。

她覺得面子被拂,只隱著怒氣,近身低語,“現下離開,我可是要你那頭盤櫻桃的。”

“但凡結果,盡數歸你。”話音落下,人已經大步走出丈外。

後來,她著人打探,方知他匆匆離去,乃是為了他那蘇氏表妹。

卻聞那日晚間,蘇氏高燒不退,滴藥不進,臨了夢魘頻發,掙紮中足上額角舊傷盡數裂開,嚇壞了陪在一旁的老婦。如此,才譴人來支會他。

陰莊華不覺這是會死人的症狀,左右不過風寒和外傷,不值得他犧牲一樹的櫻桃。

櫻桃的意義,她是知道的。

這蘇氏能越過昔日的太子妃,到底是何人物?

這些日子,她派人盯著這大悲寺,沒有探得女子有價值的消息。

唯有兩點,暗子告知她,每晚夜中,子、寅兩個時辰點,李慕都會前往蘇氏院中候上一炷香的時間,待無事方返回自己廂房。

寒冬漏夜,夜夜如此。

其二便是那女子待他甚是冷淡,話亦少得可憐,兩個懂唇語的暗子混在寺中多時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故而,眼下見他又是那日除夕宴上的急切神色,陰莊華方有此一問。

“我說的可對,蘇家娘子跑啦?”陰莊華面上不以為意,心中卻嘆,要不是怕被他發現惹惱他,初十急急召回了暗子,眼下她定比他早知緣由。

李慕也不答話,只勒韁繩引馬長嘶。

一時間,另一匹駕車的馬受到驚嚇亦仰天長鳴,馬蹄一擡車駕便偏了,李慕策馬一躍而過。

“戒塵,你……”陰莊華扶住車棱,抽出彎刀揮斷韁繩,一躍跨上馬背,朝人追去。

朔風呼嘯,守邊世家的女子,馬術極好。

“要是真丟了,我替你找。”陰莊華所騎乃汗血馬,未幾便追上了李慕,“若不是尋人,且陪我逛燈會去!”

“這裏是敦煌郡,尋一個人再沒有比我陰氏更方便迅捷的!”

“要真是蘇氏不見了,你又不得消息,怕是有心躲你,你定是尋不到的……”

李慕的速度慢了下來,側首看她。

“去古城,繪個畫像,我傳暗子悄悄地找。”陰莊華揚眉輕笑。

敦煌酒肆二樓包廂內中,她拿著李慕畫像,轉身傳出信號。

“此番要何物作酬?”等待暗子的空隙,李慕起身問道。

“以身相許?”陰莊華挑眉。

李慕撥轉手中佛珠,沒有說話。

“算了,我能等。先欠著,放心,總不會教你做殺人放火違背良心的事!”

“多謝!”李慕合手欠禮,“貧僧先去長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