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蹤 你若不信,大可離開。
雪停不過一日,便又是連綿不斷落下。這樣大半個月後,便徹底大雪封路,連著雪鵠都無法傳信。
直到轉年正月裏,方放晴了一陣。
李慕試了幾日雪鵠,確定能夠飛行,便執筆回信。
一如既往,是簡單的問候和叮囑,旁的再沒有其他。
本來,在年前接到信之初,他是想在回信上添一句“巧計漏息於皇兄,告知裴氏安好,望其勿憂!”
李禹是他嫡親的兄長,確實在他生命的前十數年裏並不親厚。他幼時在穆婕妤膝下長大,毓慶殿在西頭,遠離居正的帝王寢殿,離東邊蘇貴妃的飛霜殿則更遠。
是故,一年裏頭除了節宴時候,他見不了幾回蘇貴妃。而即便是在宴會上,他也不過隨著穆婕妤按品級坐在偏末處。
靠近天子位上,蘇貴妃抱著比他稍大兩歲的兄長,與帝王巧笑低語,溫柔撫慰懷中幼子,親密溫馨如同尋常百姓家。
他是羨慕的。
明明是一母同胞,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受如此冷落。
曾有那麽一回,蘇貴妃生辰,他鼓足勇氣上前敬酒,亦將自己備了多時的蓮華法珠串獻上。
蘇貴妃常日禮佛,這樣的禮在合適不過。
來時穆婕妤笑著鼓勵他。
結果,他的生母接了他的酒,亦收了禮。轉眼不過數日,他便在兄長內侍的手腕上,見到了那副珠串。
他的母親,將五歲兒子的獻禮,賞給了一個內侍。
他愈發沉默。
莫說“阿娘”這樣親密的稱呼,便是“母妃”二字都不敢喊。難得見面,只恭謹行禮,“請蘇貴妃安!”
蘇貴妃長眉入鬢,杏眼流波,從未施舍過他一個眼神。
他低眉跪在地上,只看見珠釵步搖的剪影,和繁復宮裝長長的裙擺披帛,從他眼前蓮步姍姍掠過,遠去。
穆婕妤咬唇嘆息,拍著他手背慰他,“沒有母親不愛自己孩子的,你阿娘只是病著,轉不過寰。且待你以後出息了,自然她便看見你了。”
十六歲那年,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時光。
他傾慕十年的姑娘,終於答應了他的求娶。仕途上更是一馬平川,前程似錦。
而最讓他意外和驚喜的是,他的皇兄頭回入齊王府看他。
只拍著他的肩道,“阿娘病情好了許多,原是想極了你,卻又拉不下面子,皇兄便來請你了,我們兄弟一同去看看阿娘吧!”
飛霜殿中,靠在斜榻上的絕色貴妃,未著脂粉,面上有洗盡鉛華後原始的美麗。
她凝神望了他半晌,伸出一截雪白皓腕,腕上那副蓮華法珠串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澤。
她同他招手,素指輕點,“過來,孩子!”
話出口,便是兩行清淚滾落。
“對不起……”母親與他額頭相抵,撫著他後腦。
他一直記得那個本是秋風蕭瑟的午後,因著母親紅眼含淚的絮絮低語,他便絲毫未覺寒意,只覺那是一個很美的秋日。
後來,母親留他用晚膳,又道,“阿娘年歲上漲,亦需伴駕,時辰總是少些。你們兄弟日後且攜手,好好的,要兄友弟恭。”
兄弟,阿娘。
暌違了十六年的親情,同他的愛情一起到來。
讓他的人生徹底圓滿。
之後三年,他的皇兄確實對他極盡幫扶照顧,甚至他十八歲那場轟動長安的婚禮,亦是作為太子的兄長一手操辦。
閑暇之時,兄弟二人便前往飛霜殿請安用膳……
“若非你皇兄開解,阿娘險些失了你這好孩子。”
“十六年啊,多虧了穆婕妤!”
蘇貴妃給他夾著菜,卻又報赧不知他的口味,便伸出金箸擇了一味鱸魚膾。
“六弟有氣疾,用不了這生鮮之物!”李禹心細又隨和,是一派長兄模樣,“還是用些百合羹潤肺吧”
“孩兒查了太醫院的記擋,六弟對海鮮、花生皆過敏,已交代了尚食局,注意著膳食……”
李慕從記憶中回神,將信件系在雪鵠腿上,松手放出。
看天際劃過孤影,他的心中騰起一抹愧意。
皇兄痛失所愛,明明其人近在咫尺,他該告知以慰其心,卻到底還是瞞下了。
是她要求的。
來了大悲寺近一月,那是她頭回主動同他說話。
尚在年關前,她躺了數日,神思清明些,靠在床頭開口,“能容我過幾日安生的日子嗎?太子妃裴氏已經死了。”
他看著她,鬼事神差地答應了。
裴朝露說這話的時候,想到的是山下城中前來的長安權貴。
她不知他們心中有何看法,但只要想到東宮承恩殿門口向她撲殺的侍女,和司徒府前揮劍唾罵的人,她便覺得自己如同過街老鼠。
方外寺廟中,難得清凈祥和,看著幼子哭紅的雙眼和緊抓她不放的雙手,她便又生出一絲活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