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起過吧

探視區容納二十余人,有人叨叨絮語,有人低聲抽泣,徐訣的聽覺卻選擇性只抓取了陳譴的短短兩句話。

他叫“緣分”二字攪亂心神,從未有人說過他與誰一樣取單字、言字旁,他頂著這名字活了十多年,也未曾覺出有何特殊,今天是第一次正視,且足夠驚喜。

在這樣一個滿載哀愁悲泣的場合,他沒壓住嘴角偷偷泛了點笑,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忙挺直身板端正態度喊了聲“阿姨好”,指甲在褲腿外側撓了道長痕。

陳青蓉對著他笑了,很淡的笑容,嘴唇微動似乎說了句什麽。徐訣心道,真的完了,是不是認定他在犯傻,他是不是給人家留下壞印象了?

手臂一緊,他被陳譴拽得彎下腰,繼而一只聽筒遞到耳邊,陳譴笑道:“再說一遍。”

原有顧慮突然就消散了,徐訣隔一堵厚玻璃看著那雙和陳譴極其相像的眼睛,切切地,又打了聲招呼,

然後他聽到陳青蓉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含著笑意回應一句“你好”。

半個小時只夠陳譴將近段時間林林總總的生活瑣事簡單說了遍,徐訣像在重溫故事,因為這些他全部都有幸參與。

短暫的見面總是掐著秒表進行,臨別時陳青蓉用手背撐著下巴,不問陳譴陪同而來的人跟他是何關系,也不旁敲側擊年齡身份家庭背景這些尋常家長愛關心的問題。她眼中溫情流動,作為母親只想在自己孩子身上討一句最期許的應答:“寶貝,你最近開不開心?”

陳譴喉頭一哽,雙眼睜著不敢眨動,幸好回答時不必說太多字暴露眼下脆弱:“開心。”

陳青蓉長舒一口氣:“媽媽也開心,總算要熬出頭了。”

從四監離開還是坐那輛車回去,司機收了煙挺守信用,還真勤勤懇懇候在道旁等了近一個小時。

收人手短,回程路上司機不瞪眼也不猛踩油門了,還跟後排的侃起閑話:“進去探人送物的?”

這種態度轉變陳譴每次來都得經歷一遍,以至於接下來司機揣著什麽問話他都爛如指掌,今天就等著對方來拋出印子:“看我們也不像去上班的吧?”

“那是。”司機搓搓方向盤,“看誰呢,犯的啥離譜事兒啊?”

陳譴說:“我媽。”眼尾瞧見旁邊的人在摳衣服上的金屬紐扣,他又道,“殺人了,拿刀把人捅穿了。”

車身猛晃了一下,車子突兀地停滯在半路,陳譴暗嘆一聲,這位比上一個心理素質還差。

徐訣拍了拍主駕的座椅,說:“你幹嘛啊?”

“沒事沒事,車死火了。”司機重新打響引擎,甚至擰了個歡歌載物的電台,後半程車廂中再沒人說話。

到鬧市,陳譴提前讓司機靠邊停車,這裏離長年路也就幾站距離,坐了一下午,陳譴想走走。

暮靄淹沒余暉,城市由霓虹點亮,陳譴指指路旁紅彤彤的流動攤兒,說:“到那邊看看。”

五菱地攤車圍滿了人,這裏叫賣的年紅比固定小店裏的都便宜,陳譴拿起一張福字:“這個不錯。”

往年春節徐訣都不負責做這種事,他從不把自己當成那個家的一份子,裝飾成什麽樣都跟他無關,可想到今年大概會有所不同,他也湊上來點評一二:“這個太素了,要那個有鳥的吧。”

其實陳譴並不追求繁復,但還是放下手中的這個,拿起了那個有鳥的:“鳥好大。”

徐訣被一車春聯拂紅了臉:“大點好。”

陳譴又去挑別的:“鳥這麽大,可別嘴下無情把春桃蜜菊給啄傷。”

徐訣薅住手邊的燈籠流蘇,說:“怎麽會!”

挑挑揀揀備齊福字春聯各一份,結賬時老板娘往袋子裏塞一個小錦囊,祝他們事事如意,年年順遂。

陳譴轉頭就把紅色的錦囊掛到徐訣的外套紐扣上,說:“我已經不信這些了,你要吧。”

徐訣將錦囊扯下來在手裏捏了捏,沒忍住:“為什麽?”

脫離了喧嚷人群,陳譴拎著袋子說:“在我媽入獄之前的那個春節,她帶我去廟裏掛過紅綢,當時寫的是萬事無恙。”

然而現實往往偏軌,他們許願時有多虔誠,事實就有多打擊人,從此以後陳譴就不信了。

走在車流稀朗的長年路上,徐訣道出困擾一路的疑問:“阿姨真的捅過人嗎?”

他不提那個沾著血腥味的字眼,因為聽起來和鐵窗內的那張臉毫不相幹,陳譴卻反問:“你覺得我媽是幹什麽的?”

徐訣被難住:“老師?醫生?”

“都不。”陳譴也不指望對方猜對,“是調酒師,午安姐曾經是她的徒弟。”

徐訣怔然,調酒師,和伍岸認識,是不是以前也在萬燈裏上班?如果陳譴六年前輟學是因為母親入獄,等同於今年是陳青蓉進去的第七個年頭,是何等情況讓她被處罰那麽多年?可他親眼所見的那個女人明明嫻靜溫婉,教出來的兒子也品行溫和,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