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長樂宮前的血味久久不散, 連帶宮人都換了一批。

新帝並沒有立刻處置這場叛亂,而是一心操持著先帝的葬禮。因著先帝一切從簡的遺願,新帝只讓皇室中人參與祭奠, 並未讓朝臣百官與女眷入宮。

不過新帝雖然免去了折騰人的繁文縟節,卻反將其加諸在自己身上。

七七四十九日撐下來並不容易。

連日的跪拜與齋素讓他身形瘦削,原本合身的衣袍都寬大許多。就是再刻薄的言官都說不出個“不”字, 新帝對先皇逝去的哀慟過於鮮明, 實難用做戲形容。

先帝在世時,許是早就猜到自己壽數已近,早早修築好自己的皇陵。

而再一日,便要起靈駕,送冥陵。

這半下午, 太後在鳳鸞殿醒來, 鳳儀女官匆匆俯身,為其擦拭面容,又扶著她坐起身來, “娘娘, 您在殿前暈厥, 陛下親自將您送了回來, 請了老太醫來看過,說是哀痛勞神, 需要好生休息。”

女官輕聲說道。

太後神色蒼白, 苦笑了一聲, “我再哀痛, 能比得過……皇帝?”像是有些不習慣, 太後頓了頓才說道。

公冶啟打小就是先帝親自帶在身邊教養, 不管是讀書寫字, 還是帝王權術,都是永寧帝一點點磨出來的。

他對這個出生有疾的皇子異常寵愛,就如同當年過分孱弱的自己。

先帝似乎將這當做是皇室的宿命。

總有些不完美。

他是,公冶啟也是。

即便太子患有瘋症,先帝也派人隱下一切。

雖未有風聲,但畢竟太子年紀尚幼,總會有流露蹤跡的時候。

畢竟……

太後思及過往,嘆息了一聲。

當年太子年幼,張家也有年歲正相當的孩子,本是有日後給太子做侍讀的打算,所以才會在那年生辰宴將張哲帶進宮來。豈料張哲年紀小小,卻已經被張家上下寵壞,即便面對太子的時候也無應有的尊敬,甚至在小太子面前大發厥詞……

然後,張哲被嚇壞了。

小太子當著他的面殺了他帶進宮來的侍從,然後沾著熱血笑嘻嘻地塗抹在他臉上。

這是太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失控。

因為張哲隨口一句辱及永寧帝的話語。

那幾乎要把張哲嚇瘋,回去後連著發高燒,都快燒壞了腦子,等醒來後就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可忘記了又如何,一提起進宮他就嚇得哇哇大哭,且……小孩忘記了,大人焉能忘記?

太後永遠不會忘記當時永寧帝是怎麽越過血泊跪倒在小太子的身邊,他輕聲哄著小太子,將他手裏的武器去除,抱著他就如同抱著個小孩。

她閉了閉眼。

當時的小太子確實是孩子,可哪個孩子會這般?

如同瘋鬼。

永寧帝將孩子哄住了,他在懷裏眯了一會,甚至沒有多長時間,醒來後看著手底的猩紅,他道,“這是血嗎?”帶著殘忍的懵懂。

那一刻,太後便知道,他也不記得了。

對於發瘋時做的事,闖下的禍,小太子完完全全不知道。

“闖下的禍?”在安撫了小太子歇息後,永寧帝在外間聽到皇後這般說,挑眉說道,“他闖什麽禍了?”

皇後臉色難看,“陛下,您一直都知道?”

永寧帝背著手巡視周圍,倒是不答,先命了夏澤進來,“今日看到的所有宮人,除了太子親近喜歡的,全都殺了吧。”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就連皇後身邊的鳳儀女官也是如此。

“陛下!”

“皇後,”永寧帝語氣平靜,仿佛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張家的許多事情,寡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不是為了能讓張家人爬到太子頭上。”

皇後愣住,“妾身沒有……”

“太子是儲君,是在寡人大行後的繼位者,莫說幾個侍從,就算今日他殺的是張哲,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這一點,寡人希望張家能記住。”

那時候,皇後沒明白永寧帝這句告誡是為了什麽,直到東華圍場時,她才曉得張家的一錯再錯。

她坐在黑暗裏,掌心下是跳動的生命。

這是她第二個孩子。

太醫說,會是個男孩。

皇後痛苦地閉眼,將女官召了進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娘娘!”

“本宮讓你去!”

於是半月後,皇後落胎的消息,便傳遍了宮外。

從此再無有孕的傳聞。

公冶啟會是太子,儲君之位只會是他,不會再有第二人選。

“娘娘,娘娘……”

太後這一愣神,思緒就不知飄出了多久,好半天才被喚了回來,吃了湯藥再慢慢躺下。她閉著眼細思,怕是祭典送葬結束後,還有一場要鬧。

長樂宮的血,還沒洗刷幹凈呢。

七七四十九日的喪儀,文武百官雖然不必日日叩拜,可是舊禮還是得依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