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布置典雅的宮室裏,一叢插在玉屏裏粉艷桃花開的正旺,花香被熱騰騰的地龍一烘,分外濃麗撩人。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宮室裏的光影西斜,帷幔裏才傳出一把男聲:“備水。”

這把嗓音音色極佳,既有少年的清越,又兼備男人的穩當,介於二者之間,有種青澀又成熟的魅力。

沈望舒神色倦極,蒼白的臉上覆了層薄紅,臉上兩道清晰的淚痕,她此時被男子擁在懷裏,本能地想要離遠一點,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這樣微小一個動作,也引得他不悅起來:“躲?”

他聲音低啞:“乖一點。”

這話說的很重,不是男女歡好之後的誘哄,而是警告。

沈望舒不敢再動,乖乖由他摟著。

他指尖繞了她的一縷青絲,用發尾搔著她的眉眼鼻尖,以看她想躲又不敢的模樣取樂。

等浴桶被擡了進來,他要幫她沐浴,便打橫抱起了她。

這又讓她抗拒起來,沈望舒費力地擡起頭,帶著鼻音:“殿下...”她咬了咬下唇:“我自己來。”說完便想下榻,借著這個由頭躲開他。

她總是耍這種沒意義的小聰明...他眯起眼,伸手把她按住,摩挲著她的下頷:“叫我什麽?”

沈望舒嘴巴張合了幾次,磕磕絆絆地道:“郎,郎主...”

這個稱呼既是婢對主,又是妻對夫,仿佛身處卑位,卻似暗含了無盡曖昧。

沈望舒神色透著哀怨,卻不敢反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抓撓著錦緞,以緩解內心對這個稱呼的不適。她並不覺得自己稱一國太子為殿下有什麽不對,可他偏偏不喜歡她那樣叫他。

太子的表情和緩幾分,他伸手撓了撓她的下巴,以示贊許:“再叫一聲。”

沈望舒抿緊了嘴巴:“...郎主。”

“多叫幾聲。”

“郎主,郎主...”

太子不覺翹了下唇角,又不欲表現的太明顯,冷著臉擡了擡下巴:“你方才說什麽?”

沈望舒嗓音輕顫:“我自己來...”

太子捏著她下頷的手加了幾分力道,不滿地輕哼了聲:“教你的規矩都忘了?”

他俯身,鼻尖貼著她的鼻尖:“能說‘請’,就不要說‘不’。”

沈望舒想到他的那些‘懲罰’,大眼透出幾分驚懼,不敢再賣弄伶俐,哽咽:“請,請殿...請郎主幫我。”

他終於聽到想聽的,打橫把她抱起來,獎勵一般地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下,洋洋得意:“早些聽話不就好了?”

聽他話裏的得意勁兒,好像做成了什麽大事一般。

沈望舒低頭吸了吸鼻子,慢慢地嗯了聲...

太子見她柔馴至此,他本應是得意的,可卻不其然想起初見她時明快爽利的樣子——那時她就像是長在山間的酢漿草,雖不甚嬌貴,卻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明媚。

他眉眼一滯,心間莫名澀然。

他很快讓自己硬起心腸,入東宮是她和人合謀算計的,她身上有和那個毒婦同樣血脈,為什麽要憐她?

太子沒讓那許多憐惜浮在眉間,抱著她入了浴桶,小心護著她腦袋不讓她嗆著,仔細擦拭起來。

他擦拭她臉頰的力道略重了些,讓她又開始哭了。他只得重新再叫一桶水,見她一臉的倦色,便幫她換了身幹爽的寢衣,又重回了拔步床上,沉沉安睡過去。

沈望舒卻慢慢睜開了眼,看著他的眉眼出神,與平日野獸一般的狠厲桀驁不同,他在她睡著之後,眉眼便柔緩下來,甚至帶著幾分天真意氣。

她有時候覺著太子就像是一頭年輕的野獸,天真又殘忍,我行我素,傷人卻不自知。

她呼吸放緩,動作極輕地從枕下取出一把鑲金嵌玉的匕首。

——這匕首是西涼送來的貢品裏太子最喜歡的一樣,她多瞧了幾眼,他便隨手把匕首送給她把玩。

他不知道的是,她背著他偷偷給這把匕首開了刃,讓它變成了一柄能傷人的利器。

沈望舒直勾勾地看著手裏的匕首,又看了眼太子,身子有些僵硬,她垂下了眼,卻無意中看見他情動之時在她腰身腳踝留下的斑駁指痕...

她下定決心,顫抖著舉起匕首,刺向了他的心口...

......

“姑娘?姑娘!”

沈望舒已經在小榻上蜷縮成一團,全身抖若篩糠,臉上被淚水浸透了。

旁邊的嬤嬤見她夢魘纏身,怕她背過氣死了,上手粗魯地推搡了幾把:“姑娘!”

沈望舒猛然睜開眼,一下子翻身坐起,終於意識到自己正躺在駛向沈府的馬車上,她這才從那冗長的噩夢中緩緩回過神來,抱著雙膝發怔。

她已經是連著好幾天做噩夢了,在斷續的噩夢裏,她知道了她失蹤多年的表哥沒死,不止是沒死,他還是話本裏的男主角,注定一生不凡,而她,則是男主表哥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是他心尖早逝的一抹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