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之後,永昭元年漸漸進入了尾聲。

薛姮仍在宮中住著,每日陪著岑櫻,讀書習字紡線作畫,有了她的陪伴和勸解,岑櫻也漸漸從那段慘痛的往事裏走了出來,雖說還沒有完全和丈夫和解,但態度已然緩和許多。

因而,當她提出想要狀告薛崇奸汙之罪時,嬴衍並沒有拒絕。

“——薛崇欺辱良家女子,論罪當誅。我就是那個女子,我願為我的話負責。”

她在嬴衍面前跪下來,宮檐下梅花瓊萼,雪態冰姿,映著綺麗紅墻,煞是好看。

封衡亦在,不解問:“姮妹妹,你這又是何必。”

“薛崇死罪已定,再多的罪名,也不過一個‘死’字,你又何必汙了自己的名聲。”

“多謝封廷尉關心。”薛姮溫柔一福,蒼白荏弱的臉上神色猶顯堅定,“做過的就是做過,不過是為自己討還個公道罷了,妾本也沒有想過再嫁,又何必在意世俗的眼光。”

曾經的她很害怕這些,以至於白白地受了這麽多年的欺淩,這幾經生死才明了,那些不過是身外之物,與其終日在恐懼流言的到來中郁郁寡歡,不若由她自己來捅破這一切。她不想再懦弱下去了。

“陛下,不願給妾身這個公道嗎?”她頓了一刻,轉臉看向曾心儀許多年的男子,溫柔脈脈。

“就這麽辦吧。”嬴衍視線掠過她,看著紅墻上映出的一樹玉樹瓊苞,轉而吩咐封述,“讓她把狀紙寫好,按普通案子受理即可。”

不必去想薛姮何必多此一舉,看在岑櫻的面子和她主動交代薛氏父子去向的份上,他就願意成全她。

次日,封衡命人從大理寺的死牢中提審了薛崇,重新開啟三堂會審。

若無意外,這大約也就是他生命的最後幾日了。薛崇的精神狀態卻出乎意料地穩定,立在殿上時,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狷介姿態:

“不是都已經判過了?還有什麽好審的。”

他莫名而來的敵意封衡早已習慣,此時也波瀾不驚:“有人狀告你奸汙,本官自然要受理。”

薛崇似被氣笑,嗤地一聲笑出聲來,語聲卻沉怒不已:“荒謬!”

他做過的惡事不算少,成王敗寇,也沒什麽好不認的。

或許會有人告他賣官鬻爵,告他草菅人命,但怎可能有人告他奸汙?

見他不信,封衡也不打算過多解釋,朝門邊的衙役道:“宣原告進殿吧。”

“宣原告進殿!”

通傳聲綿延若海浪,俄而,一抹淡青色的影子踩著天光緩慢而優雅地步來,薛崇的神色霎時凝在臉上:“怎麽是你?”

他不是叫景爍帶著她離開了嗎?又為何會在此處?

薛姮置若未聞,她一襲天青色襖裙宛如天河裏染過,清新淡雅,飄逸絕塵。手捧著一紙訴狀迤迤然行至了殿堂之中:

“大理寺卿在上,妾要狀告前白鷺府指揮使、定國公世子薛崇奸汙之罪,訴狀在此,還請大理寺卿過目。”

說著,她捧著那封訴狀,鄭重地以雙手舉過頭頂,仿佛訴紙不是輕如蟬翼,而是千鈞之重。

薛崇的神色已徹底凝固在臉上,他愣怔地看著封衡接了訴狀,聽文書一句一句讀完,唇角因過度的氣氛而微微抽搐著,半晌,從齒縫裏憋出憤恨的聲:“你、你……”

“薛姮!你很好!”

這一聲因怒極尾音反揚起微薄的笑意,薛崇臉色煞青,被枷鎖縛住的身體亦因氣急而顫抖起來。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個曾被自己一手掌控的籠中鳥,今時今日,竟也會站到自己的對立面。將他和她的過去,說成是白紙黑字的“奸|汙”。

為什麽?她就這般恨他嗎?難道整整兩年,連同那個死去的孩子在內,都只是她眼裏的“奸汙”嗎?

殿堂上文書還在宣讀她的訴狀,字字泣血,薛崇怒不可遏:“賤婦!”

他不顧身上緊縛的枷鎖和鐐銬朝她沖去,堂中爆發出陣陣驚叫,衙役一擁而上,總算在他觸到薛姮的前一瞬將人制住了。

盛怒之中的男人像頭被激怒的雄獅,仍在掙紮,幾人合力才堪堪將人拉住。封衡亦變了臉色,驚堂木重重一拍:“大膽!”

“本官在上,爾竟敢咆哮公堂!”

“咆哮公堂……”薛崇似聽到什麽笑話,笑得瘋狂又放肆,“橫豎也不過一死,就算我咆哮公堂,又能怎麽樣呢?你們還能殺我兩次嗎?”

目光轉向薛姮,又立刻蕩起滔天的怒火:

“薛姮,你很好,為了和我置氣,連名聲也不要了。你夠狠,為兄甘拜下風!”

這是變相地承認了?

在場的諸位大理寺公卿們也都是久經沙場的老狐狸,如何瞧不出這男女之間的暗流湧動?但長官沒發話,便權當是看場好戲,又齊齊將目光轉向堂下跪著的女子。

那蒼白荏弱的少女面上卻什麽懼色也沒有,淡淡地睇著盛怒之中的男人:“我今日來,只是為了和過去的我告別,有些事,我不想過多爭吵,以免有辱各位公卿的清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