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3頁)

“回陛下,皇後殿下還在昏迷中,太醫署的禦醫們正在全力施救……”

梁喜一路小跑跟上他,語氣斟酌了又斟酌:“只是,太醫令說,殿下受驚動了胎氣,這胎怕是保不住……”

保不住……

他腦中一片恍惚,腳步急停,幾乎打了個趔趄。旋即一路疾行,回了徽猷殿。

還未至門口一名宮人便哭著撲了出來:“陛下!陛下……”

她撲倒在嬴衍腳下,伸手攔住他:“您還是別進去了,求您了……”

是青芝。

她哭得雙目紅腫,衣上、手上還沾著岑櫻的血跡,團團如紅雲,看上去十分醒目。

嬴衍心下火辣辣的疼,心口處猶有痛楚傳來,如萬蟻噬心。他下意識閉了閉眼,咽下眼角悄然漫上的一味苦澀:“知道了。”

“傳朕命令,用盡一切藥物也要保住皇後,不必再過問朕。”

他知道,她現在,理應是不想再見到他了。

分明早知她父母的事,卻因心裏的那點僥幸與對未來的患得患失,一直拖著不肯告訴她,終於釀成如今這般慘痛的後果。

實是大錯特錯。

金烏西沉,明月東升,徽猷殿中燈火通明,滿殿的龍涎香也掩不住寢殿中的血腥之氣。

那孩子仍舊沒有打下來,殿中的岑櫻也已然疼得昏死過去,好歹血是止住了,瞧上去暫無大礙。

“大夫,皇後怎麽樣了?”

太醫令方才從寢殿中出來,嬴衍便著急地迎上去。

還是當初替她把出身孕的張禦醫,瞥見天子眼底濃重的血絲,先嘆了口氣。

皇後的胎像已十分微弱,像是死胎,他們沒有把握能讓皇後誕下一個健康的嬰兒,如若強留,只怕會危及皇後性命……

但,已經四個月的孩子了,若要強行落胎,不僅孩子落不下來,極有可能一屍兩命。

他們不敢濫用虎狼之藥,只能先用止血的藥將血止住,再用滋補的藥小心地養著,等皇後身子好一些再想辦法將胎落下來。

而落胎對女子身體損失極大,他不能保證,皇後日後還能有孕。

他說得極為委婉,嬴衍心知這一胎必是保不住的,短暫的怔然過後,心內痛得沒有任何知覺。

最終,他悵悵嘆了口氣,似是說給自己:“不礙事。孩子日後還會有,皇後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還會有的……”他心口酸澀,喃喃重復了一遍,“朕只要皇後無事。”

——

他在她睡熟後才敢進去,坐在榻邊,輕握她冰涼的手。

岑櫻熟睡著,臉色蒼白,脆弱得好似一抔天色將闌時的月光,隨時皆會消散於清晨的零露。

繡滿織金芙蓉的帳間血腥氣無孔不入,如何也掩不住。

白日的冠服已然除下,那枚祈福香囊也被解了下來,放置在托盤上,露出裏面包裹著的草藥。

太醫說,香囊裏摻雜了大量的荊芥草,這種草猶受狸貓喜愛,能使狸貓產生躁狂之態。所以她們才會在回宮的路上撞見狸貓堵路。細算起來,也許那時就動了胎氣也未可知。

那假傳消息的白蔻和做香囊的宮人也都被梁喜關了起來,等候他的發落。而說來可笑,宮人不是旁人,正是前時因家族獲罪而入宮的舒氏女。

但他卻知,家族之仇只不過是個幌子。舒氏是流放不是斬首,舒氏女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自尋死路,他心知肚明背後的人是誰。

母親,已經容不下他了。不僅容不下他,更連他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之所以安排舒氏女來做這件事,不過是想他遷怒舒家,惹得朝野議論。

所以,他的孩子,是因他的母親和父親而死,更是因為他……

是他親手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恍似背脊處升上一股寒意,嬴衍看著窗外的圓月,心中冰涼一片。

掌心裏握著的手腕似乎動了動,知道岑櫻已醒,他欣喜地朝妻子看去:“你醒了?”

鴛鴦枕上,岑櫻緩緩睜開了眼。

視線相觸,他面上未及擦去的血汙令她一瞬想起了今日乾元門下薛崇的咒罵,岑櫻的眼中瞬然湧起了淚水。

“別過來……”顧不得身下的疼痛,她掙紮著朝後躲去,望著他的雙目裏悉是傷懷,“我不想看見你……不想……”

她抓著一切能抓的東西失控地向他砸去,淚落連珠子,哭聲卻一聲比一聲淒厲:“為什麽是你……為什麽偏偏是你……你又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

眼淚如同狂風驟雨砸下來,躲閃間便砸在他的手臂上,灼燙生疼。

嬴衍一時心痛如絞。

他回答不了她的問題,也無法回答。

命運就像只無情的手,偏偏讓隔著血海深仇的他們相遇相愛。

他想得到的,皆會因他父母做下的孽而失去。

他想拼命抓住的,夫妻恩愛、父子情深,也終究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