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自那日之後,岑櫻常常夢到那畫像中的女子。

夢裏的她比那畫像中還要美麗,總是用那雙溫柔倩盼的眸子慈愛地注視著她,仿佛一位母親注視著自己的孩子。

她起初以為是謝姑姑,但謝姑姑絕不會用這樣慈愛的眼神看她,久而久之,也覺出一點端倪了,會在夢裏問她:“你,你是我阿娘嗎?”

但每當她問起,夢中的女子便會化作輕煙悄然離去,醒來後只有帷帳上的織金牡丹紋冰冷地懸在眼前,再無夢裏的衣香鬢影。

岑櫻久久地悵然若失。

這些夢她不敢和丈夫說,也許是冥冥中有所預感,也許僅僅只是畏懼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一日一日地期盼著能在夢裏見到那個女子。

“母親”兩個字,開始在她腦海中有了個模糊的形象。

而與此同時,她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地大了,懷孕四個月後,她也可偶爾感知到他的存在。就像有條小魚在她肚子裏吐泡泡,或是打滾兒。

起初她有些緊張,害怕他的存在會給她帶來痛苦,但這似乎是個很乖很乖的寶寶,除了讓她感知到他的存在和偶爾輕微的疼痛以外,並沒有過多地打擾她。久而久之,她倒有些期待起他的動靜來,越發地盼著能夠早一點和他見面了。

三月之期既過,皇後有孕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畢竟自她有孕後飲食習慣與從前大不一樣,宮裏那樣多張口,瞞是瞞不住的。但以新帝對皇後的看重,也無人敢動歪心思。

皇帝陛下對這個未出世的孩子表現出莫大的寵愛,早早地為他翻看典籍選名字、選封號,常常攬著皇後和她懷中的孩子說話。宮人們都感慨,往常十幾年看見他笑的次數也不及皇後有孕後的一天中多。

這種變化不僅是存在於後宮之中,朝堂上,百官們原還人人自危,生怕皇帝陛下哪日看自己不順眼也被拉去含元殿下打板子,但皇帝陛下卻因這個孩子的到來變得前所未有的柔和,不僅寬恕了前回為舒家進言而遭貶斥的罪臣,又下詔曲赦了洛陽、姑臧兩地的囚徒、減免稅收三成,再在京城南郊修建報恩寺一所,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也是因此,那些原本對岑櫻的冊立而耿耿於懷的大臣反而因之扭轉了對她的印象——陛下做太子時性情便十分冷淡陰鷙,也許有了妻兒的陪伴,他能做個仁君。

一日,長樂公主來到徽猷殿,拜見兄嫂。

“聽說岑……皇嫂懷孕了,長樂特來拜見。”長樂公主戰戰兢兢地跪伏在殿下。

她和皇兄一直不和,以至於身為天子唯一嫡親的胞妹直至如今也未晉封長公主。

是去織室看望阿婧的時候,阿婧勸她要和皇兄和睦相處,不能夠再像從前一樣任性。

再加之舒家的事著實是將她嚇到,哪怕只是闔族流放。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回 意識到皇權的可怕,能夠讓一個枝繁葉茂的大族訇然倒塌,根本不是她能夠抵抗的。

嬴衍原本不悅,但想起下人所稟的、公主近來也算老實安分的話,勉強給了她幾分面子:“好了,人已經見到了,沒什麽事就回去。”

“那……我可以摸摸她的肚子嗎?”長樂公主好奇地看著岑櫻微微隆起的小腹,忐忑地說。

嬴衍鐵青著臉,不語。長樂趕緊告退:“臣妹一時失言,還請皇兄見諒,臣妹告退……”語罷,飛快地出了殿。

長樂走後,一直沒開口的岑櫻忍不住嗔他:“你那麽兇做什麽。”

“你喜歡長樂?”他神情古怪極了。

“沒有。”岑櫻道,“我只是覺得,公主似乎也不是無可救藥,萬一她改好了呢。”

她並不喜歡差點害死阿黃的長樂,但畢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血脈親緣,再不喜歡也要嘗試著接受。

如若長樂依舊有心害她,她會離得遠遠的,可若長樂真的痛改前非,她也願為他試著與長樂和平相處。

“她會改?”嬴衍嗤笑一聲,眉梢眼尾皆是不屑,“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如今來求朕,晚了。”

不過她最好改。倘若還像從前一樣腦子不清楚地跟著老二老三廝混,總有一天,她會把自己折騰到他不得不殺了她的地步。

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其實並不願妄動殺念。

“他今天有和你說話嗎?”嬴衍很快拋下這些,附耳又貼了過去,隔衣聽著她肚子裏的動靜。

殿中的宮人還未退下,岑櫻臉上微紅,“還有人看著呢,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

她總覺得他從她有孕後就變了許多,變得越來越像她想要的那個溫柔的夫君。這樣的他,既是令她欣喜,又令她擔心,擔心事與願違,他會失望。

“這有什麽。”嬴衍瞞不在乎,握著她微涼的手輕搓幾下:“朕是在和自己的兒子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