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既然陛下要見你,就去吧。”

洛水南岸的落桐山莊,禦旨頒下來時,夕陽隨檐上懸掛的垂簾而入,照得屋中一地的斑駁碎金。

薛崇坐在榻邊替薛姮喂著藥,聽手下念完聖旨,臉上並沒什麽表情。

頓了頓,又冷笑出聲:“沒出息。”

還以為岑櫻這次出逃他會雷霆震怒,沒想到這麽快就氣消了。

被個村女拿捏得死死的,也配做君臨天下的王。

薛姮不知他在罵誰,聽見宮裏宣她,心裏又噗通噗通地跳起來,生怕他會瞧出異樣。

陛下根本不喜歡她,自也不會召她。這一定是櫻櫻的主意。

她也有好長時間沒見到櫻櫻了,不知她和陛下是個什麽情形。聽婢子們說前幾日柔然使者來京求娶她和親,陛下發了好大一通火,這會兒又叫自己進宮去。那麽,陛下應該已經原諒她了吧……

她陷在自己的思緒裏,並沒注意到薛崇正神色深沉地打量著她,似要望進心裏去。

不經意視線與他對上,她畏懼地一縮,又是從前一貫的怯弱。薛崇無聲一嗤,也沒戳破她。

“早些休息。明日,我送你入宮。”

他把藥碗往案上一擱,動身出去。

薛姮心頭微松,仿佛失了支撐一般,向後癱倒在床靠上。

這幾日她還是裝作不認識他,實際她也知曉,他必然是知曉了。

是她沒用,連演戲也演不好,又有那麽多把柄和軟肋捏在他手裏,若說從前還可勇敢地縱身一躍,現在卻是連和他撕破臉的勇氣也沒有了……

一夜輾轉反側,次日清晨,薛崇驅車將她送入宮裏。

“阿姮身子未愈,神智似也不甚清醒,可不要說錯了話。”

車在宮門停下,他溫溫笑著,語中的冷寒卻令薛姮無端背心一涼。

她什麽也沒說,低著頭木木地跟著前來接迎的宮人進去了。

徽猷殿中,岑櫻已經翹首等了許久,眼見梁喜帶了薛姮進來,小跑著迎了上去:

“姮姮。”她焦急地握住好友的手,將她上下打量,“你最近怎麽樣?身子好完了嗎?”

薛姮搖頭,清淩淩的杏眼裏蘊著溫柔笑意:“多虧了櫻櫻的藥,我身子已經好很多了。”

又問:“櫻櫻呢?陛下沒再生你的氣了吧?”

岑櫻耳尖微紅,支支吾吾地:“應該……是沒有了吧。”

徽猷殿很大,前頭是嬴衍日常辦公處,常有大臣來往,眼下正召了柔然使者在商議事,人多眼雜,她帶了薛姮進自己住的偏殿去。

兩個小姐妹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說了一會子話,岑櫻問了她如今的狀況,又給她出主意:

“要不我們去求陛下,讓你留在宮中。”

薛姮搖頭:“我是未嫁之身,不可能的。再說白蔻她們還在他手裏,說我要是再逃,就每天殺一個婢女……”

聽及“未嫁”二字,岑櫻心裏也漫上一陣羞愧,眼裏棲棲遑遑,水光瀲灩。

姮姮本是未來皇妃,為什麽沒有完婚,她比誰都清楚。

在這件事上,她也是加害者。

“沒事的,我還能應付得來。”薛姮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安慰道,“記得替我保密,我的事,不要告訴陛下了。”

岑櫻心中卻一陣糾結。

她想起昨夜夫君和她說起姮姮有薛崇陪時的神情,她怎麽覺得,他已經知道了呢……

薛姮又囑咐:“對了,薛崇近來和上陽宮那邊多有來往,似乎在準備什麽,你記得提醒陛下,要他多當心。”

還有十來天就是太上皇的生辰了,兩宮失和,近來頗有流言傳出,聯想到薛崇一連多日的忙碌,她只擔心會有事情要發生。

岑櫻用力點頭:“會的,謝謝姮姮。”

她仍是放心不下薛姮的身子,想央梁喜去請太醫替她把一把脈,卻被薛姮拒絕。

“只是落水受了些風寒而已,我真的沒事了,你呀,就不要為我操心了。”她笑著說。

“我今天來,就是想看看櫻櫻,和櫻櫻說說話。”

有些事是不能和好友分享的,那個死去的孽種,是她一生的恥辱和傷疤,只該深埋心底,她不想再惹櫻櫻為她擔心。

至於陛下,到底是自己從小便放在心裏的人,縱使他心裏沒有她,她也希望,他記憶裏的她永遠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

——

薛姮並沒有在殿中待多久,她畢竟是個未嫁女,縱使有那一層未來皇妃的身份,在新帝寢殿中待得過久也會惹人閑話。

岑櫻送了她到殿門下,又依依不舍地拉了她的手說了一會子話,才放她跟隨宮人離開。

途徑尚書省時卻遇上了才從門中出來的封衡,身後跟著幾個低階的青衣官員。

“薛娘子。”他叫住她,快步走了過來,“你身子可好些了嗎?”

附近似沒有薛崇的耳目,她腳步停下,溫溫柔柔地行了個福禮:“薛姮見過封廷尉,已經大好了,多謝廷尉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