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洛陽城今年的冬季來得晚,已是十月,道路兩側的銀杏還未掉完,朔風拂過,便呼啦啦地落了滿地的碎金,又似燃燒的烈火,陽光照下,連風也是暖的。

值此初冬時節,上陽宮中的聖人難得的起了興致,親率王子皇孫、親信大臣前往北邙山下的牧場打獵。又不知什麽緣故,叫上了定國公府裏的兩個外甥女。

轆轆前行的馬車中,岑櫻悶悶不樂地看著窗外流水般漫過的群山峻嶺。薛姮看在眼裏,不免有些擔心。

自那晚櫻櫻養父出事後她便是這樣了,往日裏活蹦亂跳小太陽似的女孩子,整日裏郁郁寡歡的,連話也少了許多。

薛姮知她心裏不好受,除了安慰也沒什麽法子,溫柔笑著,拿話轉移她注意力:

“櫻櫻會騎馬嗎?等到了牧場,讓叱雲娘子帶你騎馬去。”

“會的。”岑櫻回過神,點了點頭,“小時候我哥哥教過我。他還有一匹健壯的小馬駒,是我阿爹取的名字,叫‘照夜’……”

她原是說著兄長的事,不妨又扯到了父親身上,眼波一黯。

自己本是要安慰她,不想又惹著了她的傷心處。薛姮耐心地安慰道:“好了,人死不能復生,你也看開一些吧,你阿爹若泉下有知,也會擔心你的呀……”

“對了,今天太子殿下也要來啊,馬上就要見到你的心上人了,櫻櫻不高興麽?”

見她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傷懷模樣,薛姮又笑著拿太子打趣。岑櫻卻把臉靠在了她肩上,悶悶地道:“我不想見他……”

一切都是因聖人而起,如果不是聖人將阿爹關著了,如果不是他的弟弟們對付他,阿爹根本就不會有事。

她知道不應該遷怒他,可他是聖人的兒子,她又怎可能不介懷……

薛姮又溫聲安慰了她一會兒,馬車很快駛至了北邙牧場。

皇家、外戚、朝臣,連同服侍的奴仆們,隊伍浩浩蕩蕩,宛似一條長龍盤踞在牧草枯黃的草場之上。

冬獵的第一日都是自由活動的,營地裏奴仆們忙忙碌碌地紮著帳篷,岑櫻無事可做,遂和薛姮在草場上漫步。

今日來的都是皇親國戚,廣闊的牧場處處皆是把守的白鷺衛與龍虎軍。二人才走至打獵的獵場邊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駿馬的清叱,疾風似的直襲後背。

岑櫻詫異地回過頭去,卻是叱雲月。

她在距離二人三尺開外的地方停住,揚起的馬蹄幾乎踏在二人臉上。問她:“會騎馬嗎?”

岑櫻愣愣地點頭。

她便拎起她後領一把將人拋在了馬上,聲音傳來時人已飛馳而去:“薛娘子,我先借她一用!”

話音被朔風和揚起的沙塵送回來,須臾間人影已遠去了。隨岑櫻出來的青芝只好追上去:“女郎,等等奴呀!”

薛姮也被那揚起的沙塵嗆得不輕,連連咳嗽著。白蔻不悅地抱怨:“叱雲娘子真是無禮!”

薛姮搖搖頭示意無事:“應該是有什麽急事吧。”

她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眼中浮現出淺淺的艷羨。

要找櫻櫻的只怕不是叱雲娘子,而是太子殿下。

其實,她真的很羨慕櫻櫻,幹凈,純潔,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兩情相悅,不像她,這輩子都已毀了,落在那人手心裏,逃不掉,也躲不開……

……

這廂,叱雲月帶著岑櫻策馬狂奔,足足跑出了一片林子才降了馬速,將她放了下來。

岑櫻被她攔腰扔在馬上,一路疾馳,五臟肺腑都似移了位。直至被放下時頭還暈乎乎的,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月娘,你,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自己看。”叱雲月很不耐煩地說。

卻聽一聲歡鳴,她才清醒了些便被團黃色的影子撲了滿懷,她蹲下去將繞著她腿轉圈的大黃犬抱住,面上總算有了些喜色:“阿黃……”

“快些說完了就出來!”

叱雲月氣鼓鼓地說著,轉身策馬離開。

說完了出來?

岑櫻詫異擡目,自下向上,一抹挺拔頎長的身影出現在眼簾裏,烏金流雲紋的馬靴,剪裁得體的騎裝,俊朗如玉的臉龐……

原來是他。

她眼眸微黯,松開阿黃慢騰騰地站起身來。視線固執地避過他,落到一旁幹枯的牧草上。

“怎麽了。”嬴衍俊眉微皺。

這是一片白樺林,遠離了牧場,四周除了他們再沒有旁人,只有月娘在外望風。

往常她見了他都會主動跑過來抱他的,一點兒也不矜持。而除了清溪村裏和他置氣的那一回,她也從沒給過他這般冷漠的臉色。

熟悉了她的主動之後,眼下被她冷淡以待,嬴衍一時竟有些不習慣。

他轉念一想,霎時明了症結所在,臉色也微微一沉:“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他們之間,憑什麽總是她主動。

岑櫻心裏逆反似的生出不滿,不情不願地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