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伴隨著這一聲,皇帝如同從夢魘中抽離,腳步重重一頓,終於清醒些許。

“太子來了?”他轉首看向門邊。短暫的愕然之後,陰鷙雙目赫然迸發出如狼的銳利,“太子怎麽會來?!”

這一聲有若熊咆龍吟,跪伏在地的岑櫻又是一顫,眼淚再不受控制地滑下雙頰。

“是。”卞樂侍立在門邊,垂手而立,聲音沉靜聽不出任何波瀾,“陛下您忘了,您前幾日召了太子來問河北道蝗災的事。”

宣成帝如夢方醒,旋即憶起,似乎的確是有這麽回事。只是他並沒有約定是今日。

然而東宮與上陽宮相距甚遠,他今日過來櫻櫻的寢殿是臨時起意,就算太子提前得到消息也不可能及時趕來。

是他魔怔了,分明知曉櫻櫻有可能是他的親骨肉,對著那張熟悉的臉,竟還是陷了進去……

“你起來吧。”

終究是還顧及著那一道血脈親緣,皇帝神色復雜,看著地上纖骨顫栗不止的少女。

“今日之事是朕魔怔了,一時情不自禁。你只當沒發生過,此後,你仍是永安縣主,朕的外甥女。”

“櫻櫻,阿舅不希望你因為今日之事就與阿舅生分了,你可明白?”

他傷害了人,卻還不許人介懷。岑櫻從沒覺得阿舅這個稱呼如此可怕過,她害怕地垂著頭,嚶泣著應:“櫻櫻明白了。”

這半日不過是強撐,當皇帝退出麗春殿後,她一個人怔怔地走回內殿,手腳冰涼。

殿中服侍的宮人早已在皇帝入殿時便被遣散,偌大的內殿只有青芝一人在,見她神色淒惶,關切地迎上來:“縣主,您這是怎麽了?”

縣主。

岑櫻怔忪地轉首看她,她只覺得這個從那人身上得來的稱呼十分惡心。而她在這偌大的宮殿裏一個相熟的人也沒有,此時遭遇了這樣的事,連可以說話的朋友也沒有,還要繼續在這裏待下去……

她想回家,她想阿爹,她不要再在這裏了。

可她在洛陽人生地不熟,定國公府也不是她的家,她還能去哪兒呢……

岑櫻越想越傷心,終於忍不住,撲在雲母床上大哭起來,眼淚浸濕了重重被褥。

青芝一直耐心地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著,等她哭聲稍小了一些,柔聲道:“縣主,是想離開這裏嗎?”

岑櫻直起身來,一開口淚水仍在簌簌地往下掉:“你有辦法?”

話一出口又有些後悔,她什麽底細她都不知道,如果她也是上回安福殿裏那些要害她的壞人可怎麽辦啊……

她不能輕信於人。

青芝一笑,圓圓臉上梨渦淺淺,嬌俏可愛:“奴叫青芝,上回在襲芳院,就是奴服侍的您,您還記得嗎?”

“啊,是你……”岑櫻恍然而悟。

“青芝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青芝替她把眼淚新擦了擦:“是太子叫我來照顧縣主的。”

太子……悶罐兒……

岑櫻輕輕咬唇,眸子裏水汽氤氳。

方才若不是他來了,聖人會對她做什麽,她想也不敢想。

她昨日還想著他要娶那麽多的貴女和他斷了算了,現在卻好想好想見他。她想他能帶她離開,她真的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岑櫻鼻子一酸,滴滴珠淚又似珍珠撲簌而落。青芝道:“縣主若是想離開,奴倒有個辦法。”

“這是太子殿下派人送來的蒿草花粉,若塗在肌膚上,便會起紅疹子,連禦醫也能瞞過去。到時候,就說縣主是病了,不適合再待在宮裏。”

岑櫻有些遲疑:“可我不想回薛家……”

薛家只有姮姮和薛鳴會關心她,可現在,她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姮姮了。

“那就去高陽公主府。就說縣主思念姨母,想請高陽公主照顧您。”

岑櫻聽得愣愣的,最終輕輕嘆了口氣:“眼下,也唯有這個法子了。”

……

甘露殿外,嬴衍一身公服,孑孑獨立,身影若松柏玉樹的挺直。

他已在這裏等候許久,漠然看著宮門上發亮的銅釘,目不斜視,心思卻早已飛至了位於甘露殿西側的麗春殿。

岑櫻入上陽宮已經七日了,這七日間,他沒有一日不似在火上煎烤。

阿耶想做什麽他是知道的,岑櫻卻是個小傻子,只怕連男女之事也不懂。她又那麽喜歡他,滿心滿眼都是他,若聖人當真不管不顧地強求,她如何應付得來?又該有多傷心?

今日就是他在中書省處理政務,卻接到了卞樂派人送來的消息,言聖人叫人準備話本,其中有一冊是《漢孝惠皇後外傳》。

漢惠帝的皇後正是他的外甥女,聖人是何用意再明顯不過。因而明知此舉會惹得聖人猜忌,明知對她和他都沒什麽好處,但只要一想到那日高陽公主府裏、她抱著他軟軟說想他的模樣,他便什麽也顧不得了……

她是因為他才被帶來洛陽的,於情於理,他都不能丟開她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