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嬴衍在清溪村住了四個月了,誰家有狗都記得清清楚楚。幾乎是一瞬間他便覺出不對來——這並非民間之犬,而是軍中所飼養的狼犬,經由人為的馴養,能憑嗅覺追蹤嫌犯。

定是薛家尋他不得,派出這兩條畜牲,尋著他的氣息一路找至了此處。

背上唯有背簍和割草的鐮刀,懷裏也只揣著兩塊岑櫻做的槐花糕。他沉著地緩步後退,順手折過路邊半人高的走馬芹。

岑櫻說過,這種花有毒,若牲畜誤食,便會斃命。

狼犬犬牙交錯,發出低低的磨牙吮血聲。他掏出懷中剩余的糕點,隔帕將毒芹碾碎了,和入糕點裏,扔了出去。

兩條狼犬果然回了頭,爭食撕咬起糕點來。也就是趁著這個時候,嬴衍迅速離開。

萬幸,一直走出很遠,兩條狗也未追上來。

回到岑家時天色已經黑透了,立在籬門外,嬴衍仍心有余悸。

那兩條狗的出現不會是意外。他的行蹤,只怕是已經暴露了。方才的事,算是警告?

他看著枝繁葉茂的大槐樹後透出的裊裊炊煙,聽到門內傳來阿黃歡快的、前來迎接他的幾聲犬吠,一直惶惶未定的心始才生出幾許安定之感。

推開籬門,進到屋中,岑櫻正在廚房裏準備晚飯,小娘子忙得看他一眼也來不及:“你回來啦?”

“快去洗手,準備吃飯。”

岑治也在灶堂前生火,懶洋洋瞄一眼他,語氣不善:“你去哪裏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只在地裏轉了轉。”嬴衍答。目光一直落在少女忙碌的身影上,心裏漸漸平靜了下來。

“是嗎?”岑治神色狐疑,“我怎麽聽說,你今天纏著人家張太公問東問西的,連人家家裏幾口人幾畝地都要打聽。”

“不過是閑談罷了。”

說完這一句,他朝岑治頷首示禮,轉了身去放背簍。

這小子!

岑治的臉色一瞬沉了下來。

他上午看得不會錯,那所謂的客商儀範舉止皆不俗,一看便是金玉堆裏養出的愷悌君子。只怕連商字的半邊也沾不上,卻是大家出身。

而秦衍一外鄉郎君,那麽關心人家田地幾畝人口幾何做什麽?岑治心裏忽而惶惶不定。自搬到這清溪村裏隱姓埋名,他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煎熬心慌,只怕是,守了十六年的那個秘密,就要暴露了。

為免夜長夢多,他得讓他趕緊走才是!

夜。

華燭熒熒,三星在戶。

岑櫻掌著燈燭推門進來的時候,嬴衍方才沐浴過,披著件單薄春衫,在燈下看一方玉佩。

“這是什麽?”她端著燭燈走近,好奇地問。

嬴衍於是將玉佩呈給她,上好的羊脂白玉,被鏤雕為孔雀銜花的圖案,刻法宛轉流動,細入秋毫,光澤柔潤,栩栩如生。岑櫻不禁看呆了眼:“……可真精致啊。”

“這是我的老師送我的。”嬴衍道。

燈下散發、披衣而坐的他實在好看,高鼻薄唇,劍眉星目,俊美無儔。明燈熒熒,更映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宛如玉一樣柔和。

岑櫻掌著燈立在他身邊,看一會兒玉,又看一會兒人,憶起下午周大嫂教過的那些話,更是心跳如鼓。

下午,她去隔壁周家送糕點,剛好周大嫂在,也就問了她們小夫妻幾句。

她沒有母親,阿爹一個男子,許多事也不好問他,是而好容易得了機會,自然要請教周大嫂。

周大嫂說,像他們這樣分床而睡是不會有孩子的,夫妻兩個得睡在一張床上才會有孩子。

至於怎麽個有法,周大嫂倒也未說得太明白,只說抱著夫婿就好了,剩下的,夫婿自會教她……

“夫君……”

她攢足勇氣喚,胸腔裏心跳如疾雨。

嬴衍未曾擡頭:“嗯?”

“我,我今晚,想和你睡……”岑櫻期期艾艾地說,兩頰卻已紅透了。

四周突然靜寂不已,寒風獵獵吹在窗紙,燭台幽光蓽撥有聲。嬴衍詫異地掠她一眼,漲紅了耳根:“胡鬧!”

岑櫻被他訓得有些委屈:“我,我沒胡鬧啊。”

見他側過身一副逃避抗拒之意,忙又追去他那邊:“周大嫂說了,尋常夫婦都是睡一張床的,為什麽我和你要分開睡啊。再說、再說,夜裏也有些冷嘛……”

二人如今是分床而睡的,床榻間隔了一架竹籬屏風——自然,說是屏風,實際只是一截由竹子編成的籬笆,這也是岑治的要求,且還準備過幾日就讓他搬出來。

嬴衍微微氣窒。

他能怎麽說?告訴她是你爹讓我們假成婚的為的只是你的名聲,所以不能睡一張床榻?

他冷著臉:“日後再說吧,眼下,我更習慣獨睡。”

“還有,”頓了頓又道,“以後不準去問了。日後,自會有人教你這些。”

對於岑櫻的如此要求,他其實是有一點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