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如妹妹所願。”◎

高懸在中天的明月漸漸隱至雲後, 榻上雲銷雨霽。

謝鈺隨之將縛於床首的紅綢解去,重新系回自己腕間。

折枝隨之從榻上坐起身來,先是揉了揉自己有點酸麻的手腕, 旋即便挑起垂落的紅帳,趿鞋起身。

“夜色已深,妹妹打算去哪?”謝鈺皺眉。

折枝並未停步,一壁往屏風前行去, 一壁去解系在兩人腕間,隨著她的步伐而漸漸繃直的紅綢。

謝鈺隨之起身, 握住了她纖細的皓腕,語聲低沉:“妹妹打算去哪?”

折枝掰不開他的手,低頭又看見自己的腕上已被握住淺淺的紅痕,與雪膚上那些新留下的印記交相輝映。愈想愈是氣惱,將要出口的‘浴房’二字, 在唇齒間停滯了一瞬, 脫口而出時, 卻變成了一句:“自然是去見先生。”

謝鈺握在她皓腕上的長指驟然收緊, 眸色愈發晦暗:“妹妹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折枝自然清楚。”話已出口,折枝也在氣頭上, 自不願收回。擡手便拿過放在春凳上的淺月色雲紋上裳披在身上,單手胡亂系著衣扣:“大人既拿先生威脅折枝。那折枝自然也要見過先生無恙才行。”

折枝擡眼去看他, 那雙瀲灩未褪的杏花眸漸轉清明:“否則以大人的手段, 在進京途中殺了先生,隨意報一個暴死, 豈不是易如反掌?”

謝鈺眸色沉沉, 隔著夜色看了她半晌, 驟然松開了她的手腕, 大步往槅扇前而去,冷笑出聲:“妹妹倒是提點了我——我現在便去殺了他。”

折枝被他帶的一個踉蹌,見他不似說笑,心也近乎要跳出腔子裏來,立時便拔下發上金簪抵在自己喉間,咬唇道:“大人位高權重,折枝人微言輕。大人要殺誰,折枝攔不住您。可折枝自己的性命,還是能握在自己手中的。”

謝鈺驟然停步,晦暗的眸底似凝了一層冰淩:“把簪子放下。”

折枝握緊了手裏的金簪,警惕地往後退開一步:“大人放了先生與半夏紫珠,折枝便將金簪放下!否則,您帶回盛京城的,只能是折枝的靈位!”

蕭霽。

又是蕭霽。

心口處氣血澎湃翻湧。謝鈺強自咬牙將湧至喉頭的腥甜咽下,眼尾通紅地看向折枝,伺機奪下她手中金簪。

——待制住了穗穗,他定要將蕭霽千刀萬剮。

而折枝見他遲遲不答應,終是將心一橫,指尖微微用力,鋒利的簪尖刺破頸間肌膚,滲出一粒殷紅的血珠。

在這般晦暗夜色中分外灼人。

腥甜驟湧,再壓抑不住。謝鈺以手掩口,任由殷紅自掌心中漫開。

“翌日天明,我會令泠崖送他們出城。”他闔眼答應。

折枝心下一松,手中的金簪再握不住,‘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謝鈺箭步上前,俯身拾起,將金簪收入袖袋中,不再歸還與她。

隨著他的動作,一滴鮮血自他的掌心滑落,墜在地面上,無聲碎開。

折枝輕愣了一愣。

她只知道謝鈺有頭疾,卻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又添了一個咯血的病症。

折枝輕輕啟唇,似想追問一句,但話到唇畔終究還是忍住了。

她輕抿了抿唇,裝作什麽也沒看見那般,回轉過身去,重新行至榻前躺下。

方將錦被蓋到身上,柔軟的錦榻便陷下一處,是謝鈺坐在她的身旁。

“妹妹就這般惦念蕭霽,願以命要挾?”他啞聲問道。

折枝背對著他,擡眼看著紅帳後蒼白的墻面。

她想著明日謝鈺便會送他們出城,便沒在這等節骨眼上繼續激怒他,只是平靜道:“先生與半夏紫珠皆沒做錯什麽,不該被大人如此對待。”

說完,折枝便將錦被拉過頭頂,捂住了耳朵,不想再聽謝鈺說話。

以免忍不住,又氣得從榻上坐起來與他爭執。

*

夜盡天明。

待折枝起身用早膳時,那段紅綢仍舊系在彼此腕間,只在更衣的時候短暫地解開了一陣。

謝鈺坐在她不遠處的椅上用著一碗芙蓉粥。

隔了一夜,他的面色愈顯冷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似是一夜未眠。Pao pao

折枝將手中半塊茯苓餅吃下,擡眼見謝鈺也已擱筷,便往旁側的銅盆裏凈過手道:“如今已是天明,大人應當踐行自己的承諾了。”

她拿過布巾擦著手,語聲輕且堅持:“折枝想親眼看著先生與半夏紫珠離去。”

“如妹妹所願。”

令折枝微微有些訝異的是,謝鈺答應的很平靜。

一輛軒車將兩人送至城門處。

清晨時的城門還鮮有百姓來去,折枝甫一下了車輦,一眼便望見不遠處泠崖正帶著先生與半夏紫珠一同行來。

折枝悄悄擡眼打量著三人,見他們身上並無顯眼的傷痕,大抵是昨日忙於趕路,還未來得及用刑,這才將心徐徐放落,擡步上前與三人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