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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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府桑府見折枝之前,謝鈺先回了一趟別業,將身上染血的衣衫換下,換上晴山色的織金襕袍與藏藍色的氅衣。

每一件衣衫都在熏籠放了良久,直至層層染上沉水香淡雅寧和的乳白色香霧。

掩住他身上猶未散去的血腥氣。

數月未見,桑府的門庭冷落許多,只兩名小廝穿著蓑衣低頭掃著門前積雪,見謝鈺打玉骨傘至風雪中行來,皆是一愣,繼而快步上前躬身道:“謝大人——”

謝鈺並未停留,大步繞過影壁,往沉香院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他反復摩挲著袖袋中那枚折枝親手繡成的平安符,直至細膩的布料微微溫熱。

他已將所有過往與順王一同葬在程門關外的大雪中。

如今,已不會再有什麽會讓他與穗穗生出嫌隙。

婚事——

她應當會答應他的罷。

小姑娘的脾氣溫軟,之前種種,無論是留宿抑或是旁的什麽為難的事,只要他堅持,穗穗似乎最終都會答應。

大雪紛飛間,謝鈺行至沉香院上房前。

他將手中的玉骨傘擱在廊上,長指方抵在槅扇上,卻又生出幾分遲疑。

像是近鄉情怯。

良久,謝鈺終是輕輕收回長指,只隔著雕花槅扇輕輕喚了一聲‘穗穗’。

卻又像是怕她小跑過來迎門似地,又低聲道:“你在椅上聽我說完便好。”

他輕輕垂眼,像是斟酌了一陣,方啟唇輕聲道:“今日我去了崔白府上。”

“他說,他與自己的夫人是青梅竹馬,婚後也是舉案齊眉,琴瑟相諧。”

“我便想著,像你這般幼時便在我夢境中恣意來去。高興時在我夢境裏歡笑,悲傷時在我的夢境中哭鬧,隔著一層夢境,讓我看見你的悲歡,知道你的一切好惡。遠比尋常青梅更親密許多。”

“若是你我成婚,應當也會比崔白他們,更為恩愛繾綣。”

謝鈺的薄唇輕輕擡起。

庭院外仍在落雪,他眸底的冰淩卻已化盡。

再啟唇時,語聲繾綣,笑意深濃。

“穗穗,你可願與我成婚?”

上房內靜謐無聲。

謝鈺便輕輕垂眼,立在槅扇外安靜地等候著。

等著小姑娘首肯。

等著她笑著過來將槅扇打開。

遊廊外的大雪簌簌而落,漸漸將他來時的足跡掩蓋。

天地一片茫茫。

上房內靜得令人心顫。

謝鈺長指收緊,攥緊了袖袋裏那枚平安符。

簌簌的落雪聲中,他重新啟唇。

“我還記得你當初在別業中許過的心願。”

“若是你願意答允我,當初你許的願望,我也可實現。”

“往後宅院清凈,唯你一人。若你願意管中饋,府中的一應物事便由你管轄。若你不願勞累,我便親自管著,賬本便放在書房裏,你隨時可以翻閱。若你喜歡泡湯泉,我們也可在府中後院另建一座湯池,府中的一應樓閣,也可依你的喜好重新修葺……”

謝鈺本不是個多話的人,今日裏卻說了許多。

將他能想到的,一一說盡。

折枝卻仍舊沒有回應。

謝鈺的羽睫徐徐垂落,立在廊上許久,直至鴉青長睫上凝了一層淡淡的霜花,卻始終不肯轉身離去。

良久,他輕輕啟唇道。

“若是你不回答,我便當你答應了。”

他終是擡手,推開了眼前緊閉的槅扇。

上房內一切如舊。

臨窗的長案旁放著他送的綠綺琴。

衣箱內在他別業中新裁的春衫夏裳整齊疊放著。

連那些精致的耳墜也安靜地躺在妝奩之中。

唯獨不見了他的小姑娘。

……大抵是出門去了。

難怪不曾理會他。

謝鈺這般想著,輕輕笑了一聲,平復了紊亂的心緒。

他行至房內,於小姑娘的玫瑰椅上坐下,擡目望向窗外茫茫的雪色。

這般寒冷的大雪天,小姑娘去了哪?

難道是又獨自跑去泡湯泉了?

……也不怕著了風寒。

謝鈺皺眉。

他在沉香院上房內等了許久,直至暮色開始四合,更漏聲一聲連著一聲傳入耳中。

宵禁將至。

他終於是自椅上起身,大步行至月洞門前,冷聲問守在門外的菘藍:“你家姑娘呢?”

菘藍剛過來接連翹的班,一擡眼見謝鈺面色如霜,滿身滿發的大雪,駭得往後退了一步,眼淚卻也隨之落了下來:“大,大人,我家姑娘在秋節時的清晨出去踏青,便再沒回來過。”

“府裏報了官,張貼了尋人告示,卻始終沒有半點音訊。”

“他們都說,姑娘是被強人所擄,遭害了。奴婢不信,姑娘那麽好的人,怎麽會——”她說不下去,掩面慟哭失聲。

手裏的風燈墜在地上,在冰涼的雪地中漸漸熄滅。

謝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喚來了泠崖與計都,如何打馬入宮,問聖上借了皇城司的探子,不惜一切代價去尋人,又是如何走回了小姑娘房中,坐在黑暗中等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