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穗穗,你可願與我成婚?”◎
隆冬已至, 天地飄白。
北伐的大軍紮營於離京城不遠處的城郊,只待天明時入城。
計都披著厚重的鬥篷自軍帳外步入,手中的湯藥在寒冬裏氤氳出騰騰熱氣, 苦香撲鼻。
“大人。”他將湯藥雙手遞向謝鈺,躬身道:“明日大軍便能入城。”
謝鈺倚坐在榻上,正將胸膛上纏裹的白布層層解下,聞言只是淡應一聲。
隨著布條陸續墜地, 腥甜的血腥氣湧動在凜冽的雪風中,令心口處仍未彌合的傷口看著愈發觸目驚心。
計都垂首, 復又道:“明日入城後,屬下即刻去請崔院正。”
“不必。”謝鈺信手接過藥碗:“我會親自去他府上——我還有許多事要當面問他。”
“是。”計都比手退出軍帳。
寒風在軍帳前呼嘯一夜,直至翌日天明仍未停歇。
戰士們天未亮時便已起身,冒雪行軍。
隨著軍靴踩過積雪的輕微聲響,盛京城恢宏的城門漸漸出現在大雪盡頭。
一聲更漏穿過漫天的碎雪, 與城門開啟的悶響一同呼嘯而來, 順著雪風渡入眾人耳中。
禮部尚書率一應官員頂風冒雪而來, 迎三軍與順王的靈柩入城。
宮中的接風洗塵宴設在隔日, 謝鈺並未立即回桑府,而是打馬去了一趟崔白府邸。
彼時崔白正與自家夫人賞梅, 得到小廝通傳,聽聞是謝鈺親至, 這才不情不願地將手裏的梅花擱下, 行至花廳中待客。
還未開口,倒先聞見謝鈺身上的血腥氣, 頓時一皺眉, 一言不發地將謝鈺引至偏房, 一壁翻找醫箱內的銀針, 一壁不悅問道:“又是怎麽回事?”
“戰場上刀劍無眼,受了點傷。”謝鈺平靜回答,將外衫與裹傷的白布解開,赤露出胸膛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崔白只看了一眼,雙眉皺得愈緊:“箭上淬了毒,還能回京算你命硬。”
他嘴上說著手裏的動作卻也不停,立時從醫箱裏尋出幾把鋒利的小銀刀來,高聲吩咐門外守著的藥童:“天冬,去準備麻沸散。”
“是。”藥童應聲。
麻沸散很快送來。
“麻沸散的作用有限,自己忍著點。”
崔白的語聲落下,鋒利的銀刀隨之劃開血肉。
謝鈺咬緊了銀牙忍耐。
鮮血滴落在地上,漸漸積起一灘深紅色的血泊,將地面鋪設著的漢白玉地磚一一浸透。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謝鈺的冷汗浸透了解至腰際的中衣,崔白終是擱下銀刀,拿帕子拭去自己滿頭的細汗。
謝鈺隨之擡手,去取擱在盤中的白布。
“還沒上藥。”崔白冷著臉色將木盤拿遠,不悅道:“急什麽?急著回宮領賞連命都不要了?”
“領賞倒是無妨。可是與穗穗提親之事,我惦念許久,等了許久,不想再耽擱半日。”
如崔白所言,麻沸散的藥效有限,心口處的傷勢仍銳痛不止。
謝鈺面色蒼白,神色卻是難得的柔和。
崔白的動作停了一下,擡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像是疑心自己聽錯。直至謝鈺輕笑著重復了一次,面上終是浮起訝然之色:“提親?你?向哪家的姑娘?”
“桑家的表姑娘。”謝鈺的長指垂落,輕輕撫過袖袋裏放著的平安符:“你也曾見過。”
“早不娶,晚不娶,現在才想起來提親?”崔白給他上完藥,又執筆開著方子,手上忙得不停,嘴上卻還不忘冷嘲道:“你可別是被麻沸散麻壞了腦子,一時興起耽誤了別人姑娘終身。”
“是晚了些。”謝鈺頷首,平靜問道:“你當初迎娶夫人的時候準備了什麽?”
“三書六禮,量鏡秤糖剪梳雁。”崔白迅速開好了方子丟給他,沒好氣道:“一副外敷,一副內服。”
謝鈺信手接過,略作思量後,啟唇道:“明日接風洗塵宴後,我便與聖上求賜婚詔書。婚期定在三月之後的初春。”
他笑道:“記得來喝喜酒。”
這三月中,他會將所有事務擱下,去準備給穗穗的聘禮。
好在穗穗的生辰之前,迎她過門。
崔白整理著藥箱,有些得意地輕笑道:“我與我家夫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婚事自然順遂,婚後亦是舉案齊眉,琴瑟相諧。”
“你呢?你可問過桑家姑娘可願意嫁你?就這般自作主張求賜婚的聖旨,可別等著聖旨落下,姑娘悔婚,鬧得滿盛京城看你的笑話。”
謝鈺輕輕垂眼,似是思量了一陣,終於是垂手將藥方疊好,收進袖袋中。
冷白的長指隨之輕拂過袖袋中那枚曾經珍藏在心口的平安符。
杏黃色的綢緞已被鮮血染透,小姑娘親手繡的平安二字,卻還歷歷如新。
笑意侵上謝鈺疏離的清眸,似冰雪在日色下徐徐消融。
“我現在便回府與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