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若是先生托了驛使送信過來,請他尋荊縣裏的戚穗穗便好。”◎

“先生?”

折枝有些不敢置信, 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忙戴上了幕離擡步走上前去,小聲問道:“先生怎麽在粥攤上?”

蕭霽將手裏盛好的粥遞給一位婦人, 方溫聲道:“我今日原打算出城會友,卻在官道上遇見王二夫婦設了粥攤。見人手不夠,便留下幫襯一二。”

“是折枝倏忽了,應當多雇些人手過來。”折枝有些赧然, 見他在這般炎熱的夏日裏忙得額上皆是水意,忙自袖袋裏取了幹凈帕子遞與他, 輕聲道:“先生先坐下歇歇,這裏由折枝與半夏紫珠她們幫襯便是。”

說話間,半夏與紫珠已上前接過了活計,分粥的分粥,拿碗的拿碗, 配合得很是利落。

蕭霽接了折枝的帕子, 只輕拭了拭匆忙間落在指尖一點粥跡, 復又展眉道:“不妨事, 如今正是災民最多的時候,先忙過這一陣再歇息不遲。”

折枝也輕應了一聲, 過去幫著王二媳婦添米盛粥。

幾個人一刻不停地忙過了災民最多的時候,直至熬好的粥分完, 新的粥又還在熬煮的空隙裏, 才抽出身來往小竹凳上坐下。

夏末時的日頭仍是毒辣,即便有涼棚遮著, 亦是出了一身的細汗。

折枝接過半夏遞來的涼茶, 微微挑開了幕離, 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等著身上的熱度漸漸褪下去。

蕭霽並未用茶,只是坐於她對側,安靜地待折枝擱下杯盞,又將幕離放落,這才自小竹凳上起身,輕輕喚了她一聲‘折枝’。

折枝隨之擡眼,見蕭霽似是有話要單獨與她交代,略微遲疑一瞬,便也起身隨著他往旁側行去。

兩人繞到粥攤不遠處的一棵槐樹底下,蕭霽方輕聲道:“折枝,你可還記得,曾經你托我詢問過你哥哥戶籍的事?”

折枝那雙瀲灩的杏花眸隨之明亮起來:“折枝自然記得,先生說過,宮宴後會給折枝答復。”

蕭霽卻面露歉然之色,輕輕嘆息道:“我原以為,不過是十幾戶人家,即便再是艱難,月余的光景也能查出個始末來。直至排查到最後一戶謝姓人家……”

他語聲略微一頓,眸底的神色有些復雜:“那戶人家的戶籍極為奇怪。只能查出是十六年前遷入金陵,三年前遷出。可這十三年間的記載,與這戶人家的去向,卻像是憑空自世間消散,未留下任何痕跡。”

“十六年前——”折枝握著團扇的指尖驟然收緊,眸光微有些顫抖。

她今年正好十六歲。

謝姓人家,十六年前遷入金陵,三年前失去全部蹤跡。

她不信世上有這般巧合的事,先生查到的那戶人家,應當便是她的生身父母。

折枝垂落的羽睫輕輕一顫,握著團扇的指尖愈發收緊了幾分:“先生,您說的痕跡消散,究竟是戶籍官保管不利,還是被人抹去的?”

蕭霽沉默稍頃,終是緩緩答道:“是被人為抹去。”

“且手法高明。行事之人,應是位高權重。”

折枝眸底的神色亦有幾分復雜。

——那這戶籍十有八九是被哥哥親手抹去的。

他在掩藏些什麽?

“那這被人為抹去的戶籍,還能重新追回嗎?”折枝低聲問道。

“既是人為,必有痕跡。即便不能追回,亦能拼湊出一些始末。”蕭霽隨之垂眼,夏末時的日色透過茂密的槐樹葉落在他的面上,一層支離破碎的光影:“只是,還需一些時日。”

一些時日——

“數日後,折枝大抵已不在盛京城。”

折枝聽自己這般說著,漸漸低垂下羽睫,杏花眸裏有離別時的悵然水波般淡淡而起。

稍頃,她闔目掩下眸底煙波。

不知為何,她驟然想起了九年前,她與先生道別,隨桑家人去往盛京城的那個明月夜。

那時候,她在祠堂裏抱著先生的袍袖哭得不能自已。

可如今即便是知道山高水遠,與先生再無相見的可能,亦只是悵然。

夏風拂過她散落的幾縷鬢發,往蕭霽的方向飄拂而去。又被折枝輕輕攏回耳後。

她想,大抵是已經離別過一次,再度分別反倒沒有那般令人難以接受。

抑或單純只是時過境遷,她已不是七歲時的折枝。

蕭霽隔著細密垂落的幕離望她良久,再啟唇時語聲裏亦有淡淡的感傷:“離開盛京城後,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可提前為你打點一二。”

折枝斂下心緒,只輕輕頷首:“折枝打算回到荊縣。”

“折枝小時候便生活在那,每一條街巷都還記得,先生無需為折枝掛心。”她略微一停,緩緩擡起唇角,盡量讓自己的語聲聽起來松快些:“待落腳後,折枝會給先生寄一些當地的土產來——折枝如今還習了字,若是遇到了什麽得趣的事,便也寫在信中,一並為先生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