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花期短暫,似雪上朝露,永遠見不得天光。◎

“往後離他遠些。”

謝鈺以這句話落尾, 便不再提方才之事,只淡聲對折枝道:“妹妹若是好些了,便隨我回去。”

折枝微蹙了蹙眉, 擡眼見一輪明月已懸至中天,終是扶著坐楣站起身來,一壁隨著謝鈺往廊下行去,一壁輕聲問道:“是先回神仙殿內, 還是徑直回桑府裏去?”

“為追捕刺客,金吾衛趕來之時, 已將宮門下鑰。所有賓客皆在宮中留宿,不得擅離半步。”謝鈺步下遊廊,帶往一道青石小徑上行去:“我帶妹妹去今夜的居所。”

隨著他的步伐向前,明月漸漸隱至雲後,青石小徑上並未掌燈, 朦朧的月色落在石面上, 光影微弱。

折枝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遂擡手握住了謝鈺的袖緣, 跟著他的步子往小徑深處行去,略想一想, 又遲疑著輕聲問他:“聖上傷勢如何,會不會遷怒到哥哥?”

“暗衛救駕及時, 並未釀成大禍。只一些皮外傷, 已交由崔白包紮上藥。”夜色中,他的語聲略微一頓, 再開口時笑音清淡:“妹妹這是在擔憂我?”

“畢竟今日是折枝驟然來了癸水, 才帶累哥哥一同離席的。若是哥哥因此出了什麽事——”

她說話間略一分心, 繡花鞋踏在石縫裏, 頓時便是一個踉蹌。

謝鈺握住了她的手臂,替她穩住了身形。

折枝下意識地擡起眼來看向他。在夜色裏卻看不清謝鈺的神情,只聽見那低醇的語聲裏笑意似夜色般深濃了幾分:“妹妹這是打算對我負責?”

這句話從謝鈺口中說出來,總覺得有些怪異。

折枝輕抿了抿唇,覺得自己答是與不是都有些古怪,索性便輕輕側過臉去,輕聲轉開了話茬:“這裏離居所還有多遠?若是等夜深了,恐怕更為難行。”

“桑府眾人安置於萱若殿,離此處不遠。”

謝鈺重新擡步。長指順著她的衣袖垂落,將小姑娘纖細的手指攏進掌心裏。

與她十指緊扣。

夜風拂過他的鬢發,溫涼如水,已不似夏至前後那般滾燙得令人心生煩悶。

兩人安靜地順著青石小徑走了一陣,漸漸行至盡頭。

擡首便又能望見檐下懸著風燈的抄手遊廊。

似有青衣宮娥挑燈等在廊上,遠遠看見兩人,便也快步迎上前來,笑著問道:“兩位可是今日宿在萱若殿裏的貴人——”

折枝見有人來,雪腮微紅,慌忙將素手從他的掌心裏抽回,斂進袖間,這才輕聲答那宮娥的話:“我們是隨著桑大人一同入宮的。勞煩姑姑帶路了。”

“這位貴人客氣了。”

那名青衣宮娥笑了一笑,對折枝福身道:“這位貴人請隨我來。”

這句話是單獨對折枝說的。

折枝也知曉,男眷與女眷自然不能宿在一處,便對謝鈺彎眉笑了笑,說了一句‘那折枝便先過去了。’遂轉身與那宮娥一同離去。

另一位宮娥也隨之上前,對謝鈺說了一樣的話。

謝鈺卻只淡聲拒絕:“不必,我認得去東側殿的路。”

說罷,便擡步踏上遊廊。

遊廊上燈火通明,四面懸著的菡萏風燈烈烈燃燒著,給這夏末時的夜晚平添上幾分熱意。

謝鈺緩緩收攏了長指。

掌心微溫,似還遺留著小姑娘指尖溫軟的觸感。

隨夜風而漸漸彌散,微至不覺。

*

西側殿裏,折枝已洗漱罷,換上了宮娥們送來的寢衣,獨自往榻上躺下。

殿內寬敞,一應陳設華貴。榻上的錦被與軟枕用的都是上好的雲緞,又熏染了淡雅寧和的沉香。

折枝起初的時候,還有些陌生之感,但漸漸便也習慣,遂吹熄了春凳上放著的紅燭,輕輕闔眼等著睡去。

不知何時,窗外似落起了小雨,綿密的雨絲打在半透明的竹篾紙上,瀟瀟作響。

折枝正是意識有些朦朧的時候,聽見雨聲,便也輕輕揉眼自榻上坐起身來,想著去瞧一眼長窗可關好。

若是斜雨打進了窗楣,澆壞了宮中名貴的物件,便是麻煩。

可足尖還未趿到放在腳踏上的繡鞋,垂落的紅帳便被人輕輕撩起。

折枝一愣,睡意一時去了大半,張口便要驚呼。

有微寒長指抵在她的唇上,謝鈺低醇的語聲低低響在耳畔,帶著幾縷微不可聞的笑音:“東側殿裏的床榻有些老舊。我過來妹妹這將就一夜。”

折枝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他的眉眼,啟唇咬上他抵在自己唇間長指,緋紅著蓮臉小聲道:“哥哥就不能去其他空殿裏將就?”

“夜色已深,還落著雨。妹妹這時攆人,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謝鈺語聲慵然,擡手解開了領口的玉扣,將外袍放在不遠處的春凳上,微微垂眼看著折枝,似在讓她睡到裏側去。

折枝卻不動彈,只是伸手推他:“折枝還有癸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