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3頁)

待行至廊上,明燦的日光隨著熱意一同湧來。

折枝遂擡起團扇,略遮了遮臉,一壁往上房處行去,一壁輕聲問道:“明日便是母親的忌日。一應的香火紙錢可都備好了?”

“自是準備好了。昨日入夜後,奴婢還與紫珠清點過一次。”半夏與她一同下了遊廊,又打起一把素面絹傘替她擋著天穹上傾瀉而下的日色:“等姑娘謄寫的佛經晾好了墨,便一同裝進包袱裏。”

折枝輕輕‘嗯’了一聲,“你收拾完後,將包袱放在春凳上便好。我明日起身了自會拿去。”

“明日您起身——姑娘,您打算自個去曇華寺,不要奴婢與紫珠跟著?”半夏訝然,忙又連聲勸道:“曇華寺雖是佛門聖地,可畢竟是在城郊。雖奴婢與紫珠都是女子,可勝在人多,多少也有個照應。”

折枝輕輕搖頭。

烏發間簪著的步搖輕顫,垂落的玉色流蘇隨之拂過她被暑氣蒸得緋紅的雙頰,漾出微弱流光。

“我與哥哥同去。”

*

翌日清晨,一輛軒車自桑府中駛出。

折枝端坐在車內,將一只小包袱放在自己的膝面上,用袖子輕輕壓住,這才低頭,小口小口地啜著一碗甜粥。

謝鈺坐在小桌對側,神色冷淡。只略用了一塊米糕,便將筷子擱下,皺眉擡目,看向眼前的折枝。

大抵是因著今日是去廟中祭拜,小姑娘穿得格外素凈。

月白色的雲紋上裳罩著玉色煙羅裙,裙上也未曾繡些鮮艷花木,只在鎖邊處以淺色絲線淡淡描了一支清雅的白梅。

便連那烏緞般的青絲間也未見步搖珠花掩鬢等華物,僅以一支烏木簪子輕巧挽起。

謝鈺看了一陣,眸底暗色愈濃,長指無意識地叩在小桌上。

桌上放著的甜粥隨著謝鈺的舉動輕輕蕩出漣漪,驚擾到了正想用木勺再添些的折枝。

自清晨見到謝鈺後,他似是一直心緒不佳。而此刻也不知想起了什麽,眸底的神色晦暗得像是大雨中的夜色,絲毫不見光亮。

折枝想起他衣袍遮掩下的那身傷痕,似是隱約猜到了什麽,輕輕打了個寒顫。

遂放下碗來,將手裏的包袱解開,從裏頭拿了一小沓佛經過去,輕聲道:“這是這幾日折枝為母親謄寫的《金剛經》。哥哥看看,可有錯漏之處?”

謝鈺的思緒被她打斷,輕皺了皺眉,眸底的黯色卻也隨之斂下。

只沉默著擡手接過,略翻了幾頁後,淡淡啟唇:“妹妹每年皆會謄寫?”

“是。”折枝輕輕點頭,又小聲補充道:“是以前母親身邊的田嬤嬤告訴我的,只要心誠,菩薩便能收到。只是以前年歲小,不能出府的時候,折枝便在後院裏尋個清凈地燒給母親。”

謝鈺又翻過一頁,指尖輕拂過小姑娘日漸雋秀的字跡,語聲依舊是淡漠,辨不出喜怒:“妹妹之前從未習過字?是如何謄寫?”他略微一停,又道:“是尋人代寫?”

折枝輕輕搖頭:“折枝聽說,這佛經要親手謄寫才算功德。而折枝雖不識字,但跟著古籍上的模樣描過去,卻還是會的。只是多花些功夫罷了。”

謝鈺淡看著她。

佛經上用字,比尋常行文中更為復雜晦澀,即便是識字之人想來謄寫亦有些艱難。更勿論是只會寫工尺譜上那十個字的小姑娘了。

“妹妹與我說這些,是在贖罪?”謝鈺低笑出聲。

折枝捧著包袱的指尖顫了一顫,有幾分心思被窺破得慌亂。

其實那日強求謝鈺一同來曇華寺祭拜,亦是動了私心,想著戚氏生前待她極好,可自己那時年幼,從未替她做過些什麽。

可事已至此,至少要將她真正的子嗣帶到靈前,讓她看上一眼,也好讓她在九泉之下瞑目。

當年之事已是無法追回,唯有盡力去彌補。

如此,兩清之後,才好一別兩寬。

“那哥哥能原諒折枝嗎?”折枝小心翼翼地道:“抑或是說,怎樣才願意原諒折枝?”

謝鈺慢慢翻動著手裏的佛經,輕聲哂笑道:“妹妹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嗎?”

折枝被他問住。

若說有罪,當年之事,她全不知情。

可若說無辜,卻也是她的生身父母因她而使謝鈺離散在外,受盡冷眼與磋磨。

她垂眼想了良久,直至聽見了車簾外縹緲而起的佛音,方輕輕啟唇:“折枝是否有錯。全看哥哥如何去想。如果哥哥認為折枝有錯,那折枝便是有錯。”

話音落下,車內便是良久的靜默。

謝鈺翻動佛經的長指停住,繼而收緊,將那單薄的宣紙一寸寸握得發皺。

折枝懸心屏息等了一陣,卻只等到馬鞭一響,軒車停下。

車簾外響起泠崖的聲音:“大人,曇華寺到了。”

折枝愈發惴惴地望向謝鈺。

謝鈺隨之擡眼,平靜地將手中發皺的佛經重新撫平,遞回她手上,繼而如常步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