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即便是死,也別想離開半步。”◎

湖心亭內有片刻的靜默。

劍刃的冷光輝映於彼此面上, 寒如霜雪。

折枝等了一陣,再往謝鈺那側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地避開他手中鋒利的劍鋒, 素手輕輕攀上他的肩頭。

官袍上金銀絲線交錯繡成的雲雷紋隨之劃過掌心,略有些刺癢。

謝鈺側首,淡看向她。

折枝見他神情淡漠,並無怒色, 膽子愈發大了些,輕垂下羽睫, 蜻蜓點水似地往謝鈺的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又擡起眼來笑盈盈地望向他:“現在哥哥可以告訴折枝了嗎?”

“我並未生你的氣。”謝鈺擡目與她對視。

折枝聞言只是又彎了彎那雙杏花眸,將攀著謝鈺肩膀的手收回來,放在自己的裙面上。雖不曾說破,但那明眸裏的笑意淺淺的, 顯是不信。

這庭院裏統共就只有他們兩人, 若不是生她的氣, 還能是生門外兩名護衛的氣不成?

若說是在朝中遇到了什麽令他惱怒的事的話, 卻也有些牽強。

畢竟謝鈺也不似那般會把朝堂上的怒氣帶到後宅裏來的那般欺軟怕硬的性子。

謝鈺也並未多做解釋,只是將手中的長劍棄下, 起身便往亭外走。

折枝一訝,忙也站起身來, 小心地繞過那鋒利的劍刃, 略加快了些步子追了上去:“哥哥要去哪裏?”

謝鈺語聲淡漠:“回上房。”

折枝一愣,旋即眸光輕輕一亮, 似是明白過來, 今日之事便算是這般過去了。她於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氣, 忙又擡步跟上了謝鈺的步子。

兩人一同出了院子, 謝鈺卻並未往抄手遊廊上走,而是選擇了一條冷僻些的小徑。

折枝跟在謝鈺身後走了一程,才漸漸發覺這條小徑竟是一條直通上房的近道。

她來時可是順著抄手遊廊繞了足足有小半日的功夫,可如今往這條近道上走,竟不過兩盞茶的時辰,便已看見上房緊閉的槅扇。

謝鈺並未於上房中停留,只是取了身幹凈的衣物,便又往浴房裏去了。

折枝一人在玫瑰椅上坐了一陣,想著謝鈺應當沒那麽快回來。

便悄悄自椅上下來,大著膽子往屜子裏找了找,尋出一套文房來,飛快地鋪紙研墨。用素日裏描花樣子的手法,將那兩間院子的屋檐大致描了下來。還特地繪出了屋脊上瓦片的模樣與排列的順序。

若是素日裏走在院中,大抵不覺。

可折枝方才自高處的八角亭上望去,卻是看得清楚。

這兩間院子的瓦片與別業中其余屋舍的琉璃瓦無論是模樣還是排列順序皆有不同,彼此之間,也有不大不小的差異。

看著,也皆不像是盛京城裏常見的形制。

——待回去後,得想法子找個可靠的匠人問問才好。

折枝這般想著,一壁將繪好的宣紙放在風口處,用鎮紙壓了,好讓墨跡幹得快些,一壁又匆匆將用過的文房恢復原樣,重新放回屜子裏。

她靜靜等了稍頃,直至聽見門上垂落的珠簾輕輕一響,這才慌忙將宣紙疊好,藏進袖袋中。

方將鎮紙放回書案上,謝鈺便已撩起眼前垂落的鮫綃幔帳,行至她身前。

身上染了血跡的官袍已經換下。素白的中衣外只披一件品月色襕衫。一頭墨發隨意散下,末端猶有水痕,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氣,大抵是新沐過。

折枝有些心虛,怕他看出什麽,乖巧地彎起一雙杏花眸對他笑道:“哥哥回來了?”

謝鈺並未作答,只是自屜子裏取出一只青瓷小罐,又以小銀匙從中舀出些香藥,徐徐灑入一旁敞開的白玉傅山爐中。

淺黃色的香藥漸次落在漆黑的雲母片上,被火折子輕輕一點,淡而冷的迦南香氣旋即彌散於周身。

謝鈺蓋上了傅山爐的頂蓋,這才轉眸看向她,薄唇微擡:“看妹妹的神情,似是並不願見我。”

依舊是熟悉的語調,淡漠中帶著一縷慵然。

一場洗沐,似將那通身戾氣洗去,又恢復了素日裏清絕疏離的模樣。

折枝看了他半晌,這才彎了彎杏花眸,輕輕笑道:“怎麽會呢?”

她今日走了許久,身子有些疲倦,便半伏在一張小案上,以手支頤看向他:“折枝還有許多話想與哥哥說。”

“是麽?”謝鈺低低笑了一聲。

他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擡步走到她的跟前,冷白的長指握住小姑娘纖細的腰肢,像是抱一只貓兒似地輕易將人抱起,放在自己的膝上。

“妹妹有什麽想說的,便說罷。”謝鈺將下頜抵在她的肩窩上,唇齒間的熱氣拂過她的耳垂,燙得令人顫栗:“不過今日裏,我可不想聽妹妹說謊。”

折枝緋紅著臉輕躲了一躲,想要起身。奈何謝鈺的大手仍舊緊緊扣在她的腰上,沒有松開的意思。

折枝只得小心翼翼地坐於他的膝間,身子不敢妄動,唯有將那玉蔥似的指尖探出去,緊緊握住著他的袍袖,這才勉強維持住了身子的平衡,沒倒進他的懷中:“折枝今日於府中閑逛,無意間撞見哥哥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