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定是把好劍,砍她的脖子,想來比砍馬首還要容易。◎

“折枝只是想看看, 那湖心亭裏放著什麽。”折枝慌忙擡手,摁住了絲絳末端,又望著謝鈺的神情, 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早間哥哥說過,折枝可以隨意在府中走動,折枝以為——”

話音未落,謝鈺已擡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記性還未差到這等地步。”

折枝只覺得腕上一寒,還未想清楚該如何接話, 謝鈺卻已轉身,大步往步道前行去。

“哥哥——”折枝驚呼了一聲,被迫跟著他的步子,匆匆順著步道而下。

兩人一路下了假山,回到了月洞門前。

守在月洞門外的侍衛齊齊推開, 為兩人讓開道路。

謝鈺帶著折枝一路踏過青石小徑, 過垂花門, 直至行至那小荷塘邊上, 卻仍未停步。

待被謝鈺拽著踏上那座廊橋,折枝也遙遙看清了湖心亭石桌上放著的東西。

是一架梅花斷古琴。象牙制的承露, 沉香木雕成的雁足,下端系著一條雨過天青色的琴穗。端雅大方。

“妹妹不是想看看湖心亭裏放著什麽。如今可看清楚了?”謝鈺的語聲冷冷響在身前。

“折枝看, 看清楚了。是, 是一把古琴。”折枝被這般拉著走了一路,累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 只看著他的背影惴惴開口:“哥哥, 我們回上房裏去吧。”

謝鈺恍若未聞, 握在她手腕上的長指又收緊了幾分。近乎是強迫著她往前走, 一直行至湖心亭中,這才驟然松手,將她摁坐在那青石凳上,握住她的素手放在琴弦上,“上回教過妹妹的曲子。再彈一次。”

折枝此刻坐在那青石凳上撫著胸口小口小口地喘著氣,還未將氣息喘勻,聽他這般開口,卻驟然想起了那日房內荒唐的情形,柔白的小臉霎時染上一層緋意,忙擡眼去看他。

謝鈺立在她的身側,這一擡眼,正對上他還未離開的視線。那雙窄長鳳眼裏絲毫不見旖念,盡是晦暗之色,如冬夜深不見底的幽潭之上,又凝了一層鋒利冰淩。

折枝打了個寒顫,心下一陣惶然。唯恐出言推拒會進一步激怒了他,遲疑之下,還是擡手,小心地調了調琴徽。

尚未來得及勾弦起音,卻見謝鈺伸手自石桌底下,長指微擡,似解開了桌下一道暗扣。

折枝有些訝異地垂目望去,卻見謝鈺收手,豁然自桌底抽出一柄寶劍。

謝鈺長指緊握著劍柄,而那鋒利的劍刃便懸停在離她脖頸幾寸遠處。絲絲縷縷,透著寒氣。

謝鈺冷眼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劍鋒略微一傾,刀刃的寒光隨之照到她面上,冷得滲人。

折枝驚得立時從青石凳上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一直退到離謝鈺最遠的那道亭欄邊緣。

可這湖心亭三面環水,唯一一座連著庭院的廊橋卻在謝鈺立著的方向。折枝不敢過去,慌亂之下只得站到了那坐楣上,往回看了看蓮葉接天的小荷塘,又伸手緊緊抱住了亭柱。

她聽說這些小荷塘看著水淺清冽,底下卻都有一層極厚的淤泥鋪著,人若是不慎落水,便會深陷其中,水性再好也無法脫身。

更勿論她這般不會鳧水的。

折枝僵立在那坐楣上,眼看著謝鈺眸色冰冷,持劍步步逼近,一張柔白的小臉褪盡了血色,惶恐至極時,嗓子眼裏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連驚呼都發不出來。

——難道是今日真窺破了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謝鈺打算在此殺她滅口?

然後再沉屍在荷塘裏,恐怕化作了白骨,也無人發覺。

眼見著謝鈺已行至近前,折枝在被他拔劍刺死與自己跳進荷塘裏溺死中掙紮了彈指,握著亭柱的指尖輕輕松開了些,杏花眸裏蒙上了一層水霧,一疊聲地哀求:“哥哥,折枝什麽也不曾看見。什麽也不會說出去——”

謝鈺將未持劍的手擡起至她身前,薄唇輕擡。

“下來。”

他的語聲平靜,眸底卻仍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暗色。

折枝顫了一顫,抱著亭柱沒敢動作。

“下來。”

謝鈺淡聲重復,眸底暗色愈濃。

折枝不敢再耽擱,只得強忍住心底的恐懼,將指尖搭在他的掌心裏,輕輕從坐楣上下來。

足尖方一落地,便又緊緊握住他的袖口,低聲求饒:“哥哥,折枝知道錯了。往後再不會亂走。”

謝鈺不置可否,只是收攏長指,握緊了小姑娘纖細的指尖,重新將人帶到那架古琴之前坐下。

“不過是彈奏一曲罷了。妹妹何必怕成這樣?”謝鈺輕笑,往離她稍遠處的坐楣上坐落。在日色下將那長劍立起,長指隨之彈過劍身,一道凜冽的金鐵之聲散於亭內,宛如龍鳴,經久不散。

一定是把好劍,砍她的脖子,想來比砍馬首還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