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3頁)

折枝瑟瑟想著,只得將指尖放在古琴,小心地調好琴徽,勾弦起了第一個泛音。

而謝鈺並未看她,只是在遠處為她彈劍相合。

許是上回‘學’得太久,留下的印象過於深刻,以致於今日在惶惶之中,仍是沒出什麽錯漏。

如先生所言,這確是一首精妙的雅樂。曲調柔婉,曲意旖旎,在這天光水色中徐徐奏來,似令那凜冽的金鐵之聲都溫柔了許多,透出了幾分繾綣。

折枝小心地維持著這份音色,不敢彈錯分毫,直至曲行過半,才敢輕輕擡眼,窺了一眼謝鈺的神色。

謝鈺仍舊是坐在遠處的坐楣上,沉默著彈劍聽琴,卻不知是從這曲調中回憶起了什麽,眸底暗色如潮翻湧,卷起深藏在冰面下的淋漓血色,透出比手中寒刃更為鋒利的恨意。

折枝只覺得夏日裏一陣涼意順著脊背往上攀起,仿佛又回到了方才立在八角亭邊緣險些墜落的時候。

往前一步,便是深不見底的黑淵。

令人心顫。

——不能再彈下去了。

折枝心裏隱約轉過這個念頭,顫抖著收回了指尖。

琴聲已停,謝鈺卻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緩緩彈著手中的長劍。

折枝靜靜望著他,心裏也是天人交戰。

一面是恐懼,一面卻是覺得自己不能總是這般被動地去猜他的心思。

若是有朝一日猜錯了,誰知會發生些什麽。

總得做些準備才是。

遲疑稍頃,折枝終是鼓起勇氣,輕輕握住了謝鈺持劍的手,試探著低聲開口:“哥哥不喜歡這首曲子。”

謝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首看向她,眸底的暗色仿佛刹那之間斂回冰層深處,面上仍舊是素日裏的淡漠。

他俯身欺進了些,身上清冷的迦南香與那腥甜的血腥氣交織湧現,清雅又危險:“妹妹又在亂猜什麽?”

折枝彎了彎杏花眸,壓下心底的不安,對他輕輕笑起來:“折枝並未亂猜什麽,只是這首曲子折枝總是彈不大好。想來是沒有緣分,還是罷了。”她略停了一停,又笑起來:“不如折枝給哥哥唱一首荊縣裏的小調吧。”

她說罷,也不等謝鈺拒絕,便往他旁側坐落,笑望著他,啟唇輕聲唱了起來。

她用的是荊縣裏的俚語,聽不懂唱詞,只能聽出曲調輕柔寧和,轉折處又帶著幾分民間小調特有的俏皮輕快。用小姑娘嗓音甜軟唱來,便似一道落滿了木芙蓉花的小溪,往這湖心亭裏潺潺而過,沖淡了古琴曲高雅的暗香。

微燙的夏風拂過亭外蓮葉千傾,也將小姑娘的裙裾帶起,輕柔地拂過他的衣袍。

謝鈺擡目,看見望向他的那雙杏花眸裏笑意盈盈,明燦如亭外日色。

有些過於耀目了。

“我聽不懂荊縣俚語。”謝鈺皺眉移開了視線,半晌方淡聲問她:“是什麽意思?”

折枝眨了眨眼:“這是一首民間小調,要想逐字換成官話,大抵有些艱難。”

她偏過頭去略想一想,緩緩解釋道:“大致的意思是,一名女子在外頭有了情郎,每日相約在東墻下相會。

第一日女子挑著花燈到院子裏來見他,問他‘你為什麽生氣呀?’

情郎不說話。

第二日女子踏著花梯登上墻頭,拿自己繡的香囊擲到他懷裏,問他‘你為什麽生氣呀?’

情郎立在墻下不肯進來。

第三日女子換了最好的衣裙,精心打扮,等家人睡下後抱著一個包袱在角門外等他,問他‘你為什麽生氣呀?’

情郎回答她‘我聽說你要嫁人了,往後我們還能這樣往來嗎?’

女子回答說‘那是家人定下的婚約,並非我的本意。所以我今日帶了自己最喜歡的衣裙首飾來見你。你願不願意帶我走?’。”

謝鈺略等了一陣,見折枝未再開口,這才擡起視線淡看了她一眼,又皺眉移開視線:“沒頭沒尾。”

“本來便只是一首民間的小調罷了。”折枝原本並未在意過這故事的結局,見謝鈺這般說了,便也略想一想,反問他:“那哥哥覺得,結局應該是怎樣的?”

“情郎未必會帶她走。”謝鈺神色淡淡:“但那女子一定會後悔。”

“為什麽?”折枝有些訝異地轉過視線看向他,下意識地道:“若是情郎沒帶她走便罷了。為什麽帶她走了,卻仍會後悔?”

“聘則為妻,奔則為妾。”謝鈺答得簡短。

折枝‘哦’了一聲,眯著眼睛去看亭外日光下的蓮葉:“難怪這首小調沒寫結局。”

謝鈺不再開口,垂眼去看手中鋒利的長劍。

劍刃霜青,映出他淡漠的眉眼與深藍色的官袍。

夏風徐徐而過,拂來小姑娘散落的一縷烏發,輕輕落在他深色的領口上,又很快被折枝擡手攏回耳後。

湖心亭內一陣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