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妹妹向人道謝,都是這般敷衍嗎?” ◎

“煥兒今日起身時, 被房中立櫃砸傷。”上首桑硯緩緩開口,語氣凝重:“盛京中幾位有名的大夫都已來看過,皆是束手無策。”

謝鈺聞言並未開口, 只是信手拿起擱置在一旁的茶盞,斯條慢理地以盞蓋撇著浮沫。

桑硯皺眉,繼續道:“可宮外之人醫術也不過爾爾。最好的醫者自然還是在宮中太醫署。其中崔院正更是妙手回春。若是能請得他出手,煥兒的傷勢興許還有轉機。”

折枝一直端著茶盞, 在旁側靜靜聽著,此刻聽出話裏的意思, 倒也不免有些訝然。

看桑硯的態度似乎是當真有求於人,不似作假,且也沒有要與她秋後算賬的意思。

難不成,撇去她那一簪不提,桑煥身上還真有旁的傷勢?

她這般想著, 忍不住拿余光輕輕去看謝鈺。

謝鈺似是察覺到了, 撇著茶末的動作略微慢了些, 再開口時卻仍舊是淡漠的語氣:“既如此, 桑大人去請來便是。”

桑硯聽見他的稱呼,眉心先是一皺, 聽見後頭的話,更是連整張面上皆籠上一層陰雲。

若是尋常四五品的禦醫便也罷了, 尋個素日裏有些交情的, 私底下多遞點銀子,讓人下值後以赴宴的名義來一趟桑府倒也並非難事。

但偏偏這崔院正官階在他之上, 年少成名, 為人極其孤傲, 是個油鹽不進的硬茬。以他的名義去請, 只怕這崔府連拜帖都不接。

也唯有指望謝鈺出面。

“你們畢竟是手足。”桑硯心中惱怒,語氣也冷沉了些:“手足有難,豈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手足?”謝鈺撇著茶末的動作停住,輕哂出聲:“桑煥是繼室與前夫所生,與我又有何關系?擔得起手足二字?”

這回不止是桑硯,便連柳氏的面色也難看了下來。

柳氏本就因今日容色憔悴而多施了些脂粉,此刻面色一白,便更像是戴了一層厚重的面具,分外僵硬,看不出本來的情緒。

她的視線緩慢轉動著,像是在思量抑或是忍耐著什麽,最後落在謝鈺手上並未動過的茶盞上,終於緩緩提起唇角,勉強露出一個端莊的笑容,對一旁的綠蠟道:“茶水都快涼了,去換一盞新茶過來。”

“正巧庫房裏新進了一餅松溪來的白毫銀針,奴婢這便去換來。”綠蠟心口急跳,忙低眉應了,軟聲替柳氏打著圓場。小心地將方才那句戳人心窩子的話給帶過去。

她說著話,解釋著白毫銀針的來歷,花廳內倒也沒那般安靜得令人窒息了。

可方才謝鈺說的話,仍如一把鋒利的刀插在柳氏的心窩子上,劃破了結痂的陳年舊傷,略微一碰,便流出淋漓的血來。

偏偏,她還不能因此發作。

柳氏袖口下的指尖近乎掐進掌心裏,低垂下的眼中有恨意一閃即逝。

幸而蒹葭院小廚房裏常備著滾水,新茶來的極快。

綠蠟將舊茶放進木盤中,撤到一旁,又取了新泡好的白毫銀針來,小心擱至眾人手畔。

柳氏擡手,輕輕抿了一口,面上也漸漸回復了素日裏的平和。

再低頭時見謝鈺仍舊只是端著茶盞,一口未用,便輕笑著道:“是這白毫銀針不合謝少師的口味嗎?”

“白毫密被,色白如銀,確是上好的新茶。”謝鈺信手將茶盞擱下,瓷底撞擊在堅硬的花梨木桌子上,不輕不重地一聲:“只是誰知茶盞中下了些什麽?”

折枝一愣,面色略微一白,近乎是下意識地將手裏的茶盞擱下,慌亂看向謝鈺。

柳氏面上的神色一滯,旋即垂目捧著茶盞低低嘆出一口氣來:“我並非老爺元配,少師厭惡我也是常事。卻也不必說這等誅心之言。”

桑硯也重重擱下茶盞:“她雖不是你的生母,卻也是桑府明媒正娶的夫人,溫恭賢良,容不得後輩汙蔑!且這茶端上來後,她是第一個用的!若有毒,難道要將自己也毒死不成?”

“將藥直接下在水中的手段未免低劣了些,也容易誤傷。我倒是在皇城司裏見過不少類似的卷宗——不將藥下在水中,而是抹在杯盞之上。若是銀盞銀筷,便在其上燙一層薄蠟,使之色澤不變。”

謝鈺擡手,拿過了折枝方才的茶盞,指尖輕叩在盞壁上,看著其中淺杏色茶水激蕩不定:“這法子倒要高明一些。雖說放到官場上大抵是不夠看,但是用來算計小姑娘,卻是足夠了。”

柳氏心中一跳,這才明白謝鈺今日帶折枝來的目的。忙又拿了帕子,掩面垂淚道:“這樁事,原本便是姑娘家不勝酒力鬧出的誤會罷了。謝少師若要因此興師問罪,我一個婦道人家自是無話可說,任由發落便是。卻不必拿出這些話來傷人。”

謝鈺不欲過多糾纏,起身淡聲道:“若是桑大人請來了崔院正,便請他往沉香院裏也走一趟。只隔一夜,是否真的不勝酒力,應當不難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