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3/4頁)

“進。”

謝鈺信口應了一聲,方回轉過身來,便聽見槅扇吱呀一聲輕響,小姑娘淺藕色的裙裾被廊下的春風帶著,一朵楊花般輕盈盈地越過了門檻。

折枝雙手提著只紅木食盒,指尖緊緊握住了上頭的橫欄,這才不至於顫抖著將心中的不安泄出。

進了水榭的門,折枝並不敢胡亂張望,只是先屈身向謝鈺行了禮,這才規規矩矩地開口與他道謝:“方才之事多謝大人了。若不是大人,折枝現在都不知身處何地。”

她說罷,順勢擡起眼來。

映山水榭位於府中偏僻處,因臨著假山與人工湖故而得名。

夏日裏水殿風來滿池菡萏暗香頗有意趣,可一旦入了冬,那即便是鋪了厚實的波斯毯子,地面上也是絲絲縷縷往外透著寒氣,屋裏燃再多的炭也無濟於事。

因而這座水榭自建成以來一直空置著,幾乎荒敗。不曾想,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室內已經收拾得纖塵不染,各色家什一應俱全。

而最為搶眼的,還是謝鈺身後那小葉紫檀打制的多寶閣,每一個小格裏都放了一樣古玩珍奇,一眼望去琳瑯滿目,很是令人流連。

但折枝的視線卻沒停下,而是順著紫檀架落到了閣前站著的謝鈺身上。

那件被她沾濕了袖緣的官服已經換下。如今的謝鈺一身玉白色繡雲紋常服,玉冠束發,愈顯通身氣度沉靜,清潤溫雅。

若是旁人在花朝節上見了,大抵會以為是哪家清貴世家的王侯公子。

但折枝心裏清楚他的身份,不敢多看。只安靜站在原地,將手中的紅木食盒略提高了些好讓謝鈺看清。

“我帶了些府裏做的點心來,也不知大人是否吃得慣。”

謝鈺聞言半轉過身來,卻並不伸手接過食盒,只將視線落在她新綰好的發髻上,端詳了片刻後,薄唇微擡,擲下令人心顫的字句。

“你的步搖呢?”

折枝心裏驟然一緊,但旋即便牽唇掩飾過去:“大人說的是那支紅玉簪子嗎?方才回屋的時候換下了。”

她仔細地看著謝鈺的神情,試探著開口:“若是大人想要,我現在便去拿來。”

眼前的男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並不急於作答,反倒是略擡手,替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語聲溫柔,帶著些微的笑意:“簪子與步搖,我還是分得清的。”

他的指尖擦過折枝耳垂,是春日裏不該有的冰涼觸感。

折枝面色一白,知道瞞不過去,索性低下眼,澀聲解釋:“那支步搖,原本是我想著等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拿來自保用的。”

“只是當時情急,只好胡亂收在袖袋裏,並非是想拿來刺傷大人。”

“是麽?”謝鈺淡笑了一聲,聽不出信與不信。

“如今我已自身難保,刺傷大人於我又有什麽好處?”她緩緩往前挪了幾步,走到一座紅木高幾前半跪下身來,將食盒中的點心一件件取出,輕輕疊放在幾面上:“若不是大人搭救,如今折枝不是已入了相府,便是在朝不保夕的逃亡路上。”

她一壁說著,一壁用滾水燙了碗筷,親自挑了幾塊荷花酥放在碗中,雙手捧著遞了過去,一雙杏花眸中滿是懇切:“大人有恩於我,我又怎能恩將仇報?”

謝鈺漠然垂視她稍頃,終於擡手接過了筷子,挾起一塊拇指大小的蓮花酥放入口中。

“如今尚未入夏,這蓮花酥用的也是蓮苞,滋味比之尋常更為清淡悠遠。”折枝維持著半跪的姿態,屏息望著他。見謝鈺只是淺嘗即止,忙又轉手換了放在一旁的豌豆黃來,輕聲細語道:“這豌豆黃也是時令的吃食,比之蓮花酥會更為甜糯一些,且並不粘牙。大人如不嫌棄,也可一嘗。”

謝鈺卻沒再動筷,只是斯條慢理地將糕點咽下,這才淡聲開口道:“每隔數日的未時初刻,我皆要去宮中上值。閑暇時當日來回,若宮中事忙,少則三五日,多則月余,乃至長居大內也並非奇事。”

他將視線落在她捧著的豌豆黃上,輕哂道:“你若有什麽想問的,現在不問,恐怕便沒有機會了。”

折枝遲疑了一瞬,手中仍舊捧著瓷碗沒動,但終究是輕聲開了口:“我……我想問問大人,我的生身父母如今在哪裏。”

她說著擡起眼來,看著謝鈺的面色斟字酌句:“這十數年來的陰差陽錯已是無可挽回之事。如今大人撥亂反正重返桑府,折枝不敢奢求大人原諒,只求能夠回到父母膝下盡孝。”

“在桑府裏的用度,折枝會慢慢做繡活還清的,還請大人寬宥一些時日。”

折枝的語聲越來越低,最終幾乎連自己都不可聽聞,但終究是強撐著說完了。

隨著她的語聲落下,謝鈺面上那一點哂笑也漸漸淡了下去。那雙漆眸在光亮處愈顯幽深,如冬日裏凝了一層薄冰的深潭,愈是走到近處,便愈覺得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