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指尖擦過折枝耳垂,是春日裏不該有的冰涼觸感。◎

花廳寂靜,眾人的目光凝成一線,看著槅扇外的少女輕提起嫁衣裙擺,低眉邁過門檻。

“你怎麽回來了?”桑硯皺眉:“鈺兒呢?”

柳氏也站起身來,上前拉過折枝的手,輕撫了撫她的手背,關切道:“這是怎麽了?可是相府的大娘子容不下你?”

柳氏這句話落下,角落裏坐著的姨娘們互換了一下眼色,皆有幾分唏噓。

原本好端端的一位貴女,臨到許親的年紀卻出了這档子事,被迫淪為妾室已是淒涼。若是再於過門之日,被相府原封不動給退了回來,那即便不是落了頭發去廟裏做姑子,便也只能打發到莊子上淒涼過活了。

折枝待眾人打量完了,這才盈盈福身,輕聲開口解釋:“折枝並未到相府。”

“是在迎親的路上遇見了謝大人的官轎。謝大人帶我一同回來的。”

“謝大人親自帶你回來?”柳氏眸光微微一凝,眸底多了幾分思量。

桑硯也追問道:“既然是他親自帶你回來,那為何不見他與你一同過來?”

折枝長睫輕顫了一顫,斟酌著將謝鈺冰冷疏離的話轉述得委婉了些:“謝大人尚有些政務需要處理。便不過來了。他讓折枝給您帶了話,說是自會在府中找地方安置,不勞您操心了。”

“二哥哥好大的脾氣。我們都在這裏等好久了,結果他連來都懶得來一下。”一道稚嫩童音自角落裏傳來,說得桑硯面色一青,但終究沒有發作。

折枝甚至不必擡起眼來,便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桑硯除了繼室柳氏之外還另納了三位姨娘並通房丫頭若幹,後宅上並不算單薄。但不知為何,府中的人丁始終不曾興旺。

除謝鈺之外,家中僅有兩位繼室所出的公子。

一位是柳氏過門前,與上一位夫君所出的大公子桑煥。因當時桑硯無子,便改了姓氏過繼到膝下,以大公子的名義養在府中。

另一位,則是桑硯與柳氏所出的親子桑浚,如今才七歲,正是頑劣的年紀。

而三位姨娘中僅有一位馮姨娘出了位姑娘,名喚青瑣,其余兩位,皆無所出。

桑浚作為府中唯一位親生嫡子,自然是千嬌百寵長大,漸養成了這般無法無天的性子。

即便是在人前,也毫不收斂。

花廳內的氣氛愈發沉滯,像是空氣都凝結了一般。

折枝垂了垂眼,輕聲開口:“若是父……”她頓了一頓,又改口道:“若是桑大人沒有其余要問的,那折枝便先回去了。”

桑硯滿心煩悶。

自右遷戶部侍郎後,他已在這個位置上數年苦無進益。

原本想借著這門婚事與相府攀上些裙帶,也好趁此歸入麾下,得丞相提攜。

而如今謝鈺這一插手,結親不成反結仇,如何不讓人氣血翻湧。

而若是因此遷怒於折枝,卻又無異於是拂了這位權臣的面子。進退兩難中,桑硯愈發陰沉了面色。

良久,只悻悻擡手揮了揮袍袖,算是允準。

折枝也不再多言,只輕輕福身後,復又擡步往槅扇外行去。

當她提起裙裾邁過門檻的時候,隱約覺得一道燙人的視線從花廳裏追隨而來,落在她周身,恣意打量。

折枝沒有回頭,只是背身將槅扇掩上。這才略加快了些步子,順著抄手遊廊往自己的沉香院中行去。

*

沉香院上房內,半夏與紫珠正抱頭哭作一團。倏然聽見槅扇輕輕一響,都以為是繼室身邊的孫嬤嬤來了,忙忍了忍眼淚,慌亂站起身來。

兩雙腫得像蜜桃兒一般的眼睛落在折枝身上,齊齊定住了。

“大姑娘?”

折枝未來得及開口,兩人已經撲上前來,一左一右拉著她的袖口,語聲裏的哽咽未褪,便已帶上了驚喜的笑音:“您回來了?是,是夫人讓您回來的嗎?”

“奴婢就說,去求求夫人,去求求夫人會有用的。”

折枝回想起官轎裏的事,唇角的笑意微滯了一滯,先回身掩上了槅扇,這才輕聲開口:“不是夫人放我回來的。”

她有些不安地撥弄了下藏在袖袋裏的鎏金步搖:“是謝大人。”

短短幾個字落下,半夏與紫珠連哽咽聲都停了,只睜大雙眼,牙齒不住打戰:“大姑娘,您,您說的是哪位謝大人?”

“是……謝少師?”

這個名頭一落,半夏便打了個寒顫,脫口道:“平白無故的,他會有這般好心?”

“半夏!”紫珠及時打斷了她,但面上的神情也是惴惴,有些不安地擡眼去瞄折枝的神情。

折枝有些沉默,纖長如蝶翼的羽睫垂落,在拂面而來的春風裏瑟瑟發顫,似枝端搖搖欲墜的棠花。

半夏與紫珠皆噤聲。

折枝很快便擡起眼來,理了理自己的袖緣,若無其事地笑著轉開了話茬:“你們兩先別多想了,我這一身嫁衣還沒換下呢。房裏可備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