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3/4頁)

令人詫異的是,往日裏囂張跋扈的相府家丁,竟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半句辯駁都不敢出口。

不過轉瞬,小轎落地。

桑折枝將轎簾挑開一線,自縫隙裏往外望去。

方才還十分熱鬧的朱雀長街此刻鴉靜無聲。

滿街的行人不知是被遣散,還是怕惹事躲了開去。整條長街上只能看見兩名侍衛持刀立著。

而他們身後,停著一頂官轎。

銀頂皂幃,蟠螭紋繁復,昭示著來人身份不俗。

折枝屏息等了一陣,終於等到眾人跟著兩名侍衛去胡同裏搜身,連背影都消失在目力可及之處。

桑折枝再不遲疑,將步搖藏在袖間,迅速下了小轎。

嫁衣繁復,雲肩沉重,退紅色描金羅裙逶迤及地,令她舉步維艱。

折枝伸手挽起了裙裾,這才勉強能小跑幾步,往繁華處逃去。

方行至巷口,還未來得及往朱雀長街上撇上一眼,卻聽見一陣腳步聲混著人聲響起。

“這轎子怎麽輕了許多?”

“人呢?桑府大姑娘呢?”

“快去找!她跑不遠!”

桑折枝心如擂鼓,又往長街上跑了幾步,卻見四面空蕩,沒有半點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遲疑片刻,一咬唇,索性回轉過身來,三步並作兩步小跑至那頂官轎跟前,素手掀起轎簾,也顧不上看裏頭的場景,只一低頭便團身進去。

轎子寬敞,卻還不到可容人站立的地步,折枝不得不半跪在微寒的轎底上,顫顫擡眼,去看轎子裏的情形。

轎簾垂落,轎內的光線不甚分明。唯獨眼前男子一身深藍色緞面官服熠熠有光,其上以金銀絲線交錯盤繡著雲海滔天,鶴唳九霄。

桑折枝一愣,隱約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旋即指尖一顫,藏在袖間握著步搖的手指驟然收緊了幾分。

她的腦中走馬燈般閃過市井間有關於他的可怖傳言。一時間只覺得脊背發寒,半晌沒敢動作。

轎內的男子卻似並不在意她的闖入。仍舊是高居上首,不急不緩地調開玉碗中的徽墨,以工筆稍點,輕盈勾勒出仕女圖上美人如雲似緞的烏發。

仿佛生來便是這般優雅從容。

轎底鋪了一層波斯軟毯,桑折枝跪在其上,並不難捱。可每每想到,自己眼前之人的身份,便覺得一陣寒意順著膝蓋直往上湧。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直至上頭傳來輕微一道擱筆聲,將折枝驚得擡起眼來。

直至此刻,桑折枝終於看清了他的容貌。

鳳眼薄唇,眉如剔羽,通身氣度貴雅沉凜,似靜水沉玉,無暇溫潤。

與想象之中截然不同。

——這位傳言中能止小兒夜啼的佞臣,難道不該是生了一副猙獰的夜叉貌?

桑折枝有一瞬的愕然,袖中握著步搖的手也下意識地松了一松。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大抵是送親隊伍沿著街面尋了一圈,實在尋不見人,這才硬著頭皮回到了謝鈺的官轎前,躊躇著如何開口。

最終,轎外之人遲疑著出聲,嗓音發顫:“敢……敢問謝大人可看見了我們相府的逃妾?”

折枝面色驟白,緊咬著唇瓣不敢發出聲響,只擡首望向上首的男子,一雙波光瀲灩的杏花眸裏滿是哀求之色。

她仍跪在他身前,一張小臉上並未流露出多少驚惶姿態,那雙藏在寬袖裏的柔荑,卻顫抖得近乎握不住步搖。

這位權臣不似一位有善心的主,願意隨手搭救陌生女子已是大幸。若是知道了自己便是那位占了他身份十數年的桑家女,還會容她躲在轎中嗎?

是會趕她出去,抑或是落井下石,以報這些年的骨肉分離之仇。

正當她慌亂揣測之時,上首的男子卻只是淡看了她一眼,繼而重新提筆,沾了些新墨,略改了改仕女圖上的美人輪廓。

隨著一道工筆沉入筆洗的低微聲響,謝鈺垂手,擡起了她的下頜。

指尖的觸感溫軟。

少女的肌膚瑩白如玉,雪腮上透著微微的珊瑚粉,鮮潔的像一枝帶露的芍藥。尤其是一雙杏花眸秋池瀲灩,求起人來含煙籠霧,分外動人。

謝鈺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如精心描摹一張美人圖般寸寸移過,將眼前這張嬌艷面孔,與夢境中的嬌顏重疊,漸漸合為一人。

而夢中被她以金簪刺過的心口,似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的目光順著小姑娘抱著他袍角的柔荑往下,如願自她的廣袖間看見了隱隱透出的一點華光。

一支尾端尖利的鎏金步搖,並非夢中金簪。

而此刻,外頭的人遲遲沒有得到答復,眼見著就要誤了吉時,也只得大著膽子,顫聲將原話重復了一遍。

“敢……敢問謝大人可看見了我們相府的逃妾?”

謝鈺擡目,對上她哀求的視線,再開口時語聲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