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隕石”

從春秋到漢朝,江東人都以彪悍聞名:吳王越王相繼稱霸,南方徒卒一度吊打北方車兵,稱霸東國百年;吳越雖亡,但遺民仍在,他們好用劍,輕死易發,秦末時八千江東子弟隨項羽北上,巨鹿之戰、彭城一役,也曾攻得身高馬大的關中男兒毫無招架之力。

自漢以來,吳縣、會稽地區漸染中原風尚,戰鬥力略有削弱,但江東有一處地方,卻仍是武德充沛。

“丹陽之兵,甲於江東!”

劉秀入主東南前就曾聽人稱贊丹陽募兵,這是個年輕的郡,漢武帝時才劃分出來,夾在豫章、吳會中間,幅員數千裏。雖然瀕臨長江,但腹地大山眾多,森林茂密,多有山越部落聚居。

丹陽漢民民風果勁,他們平日裏披荊斬棘,半農半獵,不但要抵禦山越的襲擾,還時不時因為賦稅問題與官府對抗,因此鄉黨頗為團結,往往聚能成兵。加上丹陽富有鐵、銅、錫礦,百姓能自行鑄造甲、兵,這使得丹陽郡大規模械鬥成了家常便飯,到了近年,漢民甚至能反過來搶掠山越,打得他們不敢出山,漸漸地,丹陽漢民團體,遂被官府稱之為“宗賊”。

劉秀花了好些年,才將丹陽宗賊收服,他仿照戰國魏武卒,一人當兵,全家免除賦稅,甚至還能在平原分些房宅,有功者再送幾名斬掉大腳趾的山越人為奴婢。丹陽尚窮,當兵儼然成了好出路,全郡不過十萬戶,竟有兩萬余人從軍,其中最精銳的一萬,更成了劉秀的直屬部隊,對他忠心耿耿。

世上難有兩全之事,能打的部隊,往往桀驁不馴,時至今日,能號令丹陽兵的,唯劉秀一人而已。其余諸將,哪怕馮異鄧禹,丹陽宗帥們也不放在眼裏,這也是劉秀不顧風險,親將丹陽兵出擊的重要原因。

奉第五倫之命,在當陽河上遊守著土囊的五千魏兵,就看到這樣一幕:從稀疏的林地中,鉆出來數不清的敵人。他們頭上皆裹青巾,與樹葉顏色相近,以至於駐守此地的衛尉第七彪竟未能及早發現,等魏軍結陣時,丹陽兵已經沖到了河邊……

被土囊蓄水所阻後,當陽河變得淺小,根本攔不住丹陽兵,他們身上雖然披掛著甲胄,兵刃亦利,腳上卻只穿著草鞋甚至赤足,然腳程極快,畢竟在丹陽復雜的地形中,眾人都能升山赴險,抵突叢棘,故而於林中跋涉時,如猿狖之騰木,進入水中後,則若魚之走淵。

第七彪雖在多年前於潼坂力阻王常,但那是靠了地形優勢,如今丹陽兵正面沖來,猝不及防之下,竟手忙腳亂,魏軍的弩箭將百多人射倒在河中,但丹陽兵不懼死亡,前赴後繼而來,更有一員猛將,身披重甲,縱馬馳騁,突擊陷陣,正是賈復!

丹陽兵三沖魏旅,第七彪不能敵,急忙讓人請求支援,他知道皇帝只派出了一半的預備兵,還有不少隱於大本營後,而萬脩部更在數裏外,正壓著王常打,或可勻萬余人過來?

然而第七彪沒等來援兵,卻接到第五倫口諭……

“衛尉且先退卻,放丹陽兵過河。”

“敵若渡河,這土囊所塞的水壩怎麽辦?”第七彪憂心忡忡,但還是遵命行事,半真半假,這五千師旅仿若被丹陽兵大敗,倉促東移。

劉秀也縱馬越過當陽河,立刻下達了命令。

“賈將軍率眾追擊,後隊渡河後,毀掉水壩!”

……

水壩是魏軍昨夜壘的,數萬人扛著幾千土囊堆砌,堵住了當陽河水,在上遊形成了不大的堰塞小湖,以方面過河作戰。

築壩難,毀壩卻易,丹陽兵最後千余人搬開一個缺口,水流便奔湧而出,朝下遊沖去!

然而當陽河實在太小,作為漢水支流的支流,根本無法復刻韓信濰水淹龍且的名場面。整個堰塞湖中的水一泄而注,最初勢若奔馬,但才沖幾裏就平緩了,未能傷及魏軍,頂多嚇到正在渡河送箭矢的輜車。

然而漢軍三路皆是劣勢,且戰且退,而魏軍則步步深入,幾乎全部渡到當陽河南,如今河水一漲,儼然將魏軍陣型一分為二,應能稍稍阻礙他們回援的速度。

這爭取到的片刻時間,便是劉秀反敗為勝的關鍵!

魏軍各部將校也注意到了這點,左方的萬脩,中央的岑彭,紛紛遣人回來請示第五倫:“是否要停止進攻,稍稍退卻整軍?”

但第五倫卻讓諸將繼續督戰,他此刻正站在大本營,手持千裏鏡對準正自西而東,朝這兒不斷突進的丹陽兵,說道:

“無事,敵,已在我眼中了!”

因為漢帝大纛還插於原地,第五倫不知劉秀竟親自出戰,但丹陽兵的大名他久已聞名,多年前在淮北圍困蓋延,近日又於南漳河配合賈復吃掉岑彭後隊,實乃漢軍中流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