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弱水流沙(第2/2頁)

耿廣記得,自己很小時就跟著兄長耿伯昭,在上谷郡學手搏,又見邊塞訊警,耳濡目染,早早就學會了弓馬。

有一次,父親與他們說了漢武帝時衛霍的故事,兄長伯昭立刻昂然起身:“當今之世,匈奴復寇邊塞,耿弇願做當世衛青,他日再搗龍城!”

那時候耿廣還不到十歲,他前面幾個哥哥還沒反應,他就也起身揮舞拳頭說:“既然大兄要當衛青,那我就做霍去病!”

一時間眾人哈哈大笑,耿弇喜歡這個小弟,更是笑他:“阿廣,霍去病是要叫衛青舅父的,輩分錯了!”

不,是兄長錯了,耿廣的志向,就是要像霍去病那樣,盯著前輩的身影,效其英姿,然後超越他!

如今,耿廣自覺踏出了這漫長征途的第一步,司馬相如大人賦雲“經營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絕浮渚而涉流沙”,不就是他正在做的事麽?想來霍去病第一次帶兵出塞,也是見到了相似的情形罷?

這種建功立業的興奮心情,直到靠近居延才有所改變。

遠征的前鋒盡管是孤軍深入,但他們其實並不孤獨,在弱水右岸,赤黃色的夯土長城為大軍阻擋猛烈的風沙,每隔十多裏就屹立的烽燧,則如同站崗的哨兵,凝視著塞外的風吹草動,只可惜從新朝開始,這裏的烽燧守備就已經名存實亡了,也難怪胡虜能長驅深入河西。

而長城的盡頭,就是居延塞!

靠前的四個營開始減緩速度,耿廣率眾催馬向他們靠攏,居延塞以南,是一片廣袤的屯田區,自從霍去病奪取此地,漢武帝令人築塞後,為了保證戍卒的衣食住行,便在此搞軍屯——哪怕是河西張掖,糧食運到居延,代價也太過昂貴了,還是沿用晁錯時就制定的屯田戍邊方略最省錢省力。

於是駐軍邊戍守邊耕種,自給自足,將絕境的戈壁,開發成了一片欣欣向榮的居所,甚至還以愚公移山的堅持,將弱水和居延澤開出一條條小溝渠,使其貫通方圓數十裏內,使得居延綠洲範圍擴大了不少——雖然多出來的綠色主要是農作物。

然而今日魏軍復至,卻沒有看到昔日邊城晏閉,牛馬布野的場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零落與殘破。

本該灑下宿麥種子的農田,被匈奴人的馬蹄踩得一片狼藉;廬舍遭到點燃焚毀,只剩下黑漆漆的殘垣斷壁;村舍一片寂靜,別說牛馬嘶鳴,連雞叫狗吠都聽不到半聲!

至於人影?更是半個不見,既沒有本地居民,斥候們也不曾窺到匈奴騎兵,亦或是被他們擄到居延來的上萬河西居民!

沒錯,在匈奴右部遭到吳漢側擊,發現沒辦法一口氣鯨吞河西後,右賢王便只能如過去每一次入塞般,大肆劫掠,主要是掠奪人丁……那些無辜的百姓,他們到哪去了?

魏軍散開呈雁形陣列向前索敵,因為害怕匈奴設伏,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直到推進到居延塞西部的附屬障塞“甲渠塞”時,才終於見到了人。

死去的人,無辜的人。

他們靜靜地躺在甲渠中,猶如一道殘酷的堤壩,鮮血染紅了渠水,粗略清點,足足有二三千之眾!更令人發指的是,其中主要是發生二色的老人!

耿廣不記得什麽揚名立萬,什麽功勛榮耀了,只知道自己的拳頭,在那一瞬間猛地變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