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弱水流沙

第八矯是在肩水金關相送出塞魏軍的。

現在已是十月下旬,漠北高原的寒風猛烈地向南推進,挾裹著的沙石鋪天蓋地地淹沒了無數的草原和綠洲,植被已遠不如前漢豐富了,唯一能對風沙稍有阻擋的,只剩下一條仿佛延伸到天邊的夯土長城,此乃漢武帝時所築,與長城平行的,則是一條蜿蜒穿梭於大漠戈壁間的河流,使荒蕪的土地逐漸染上了綠色。

河名“弱水”,哪怕在山海經裏,也預示著世界的盡頭。

肩水金關就位於漢長城向北方延伸的連接點處,此關與玉門、陽關齊名,號稱河西三關。第八矯對此地當然不會陌生,數年前,當“西漢”崩潰時,他的好朋友,也同樣是敵人的劉隆,便是在坐在這空無一人的墻垣上,將河西四郡交到自己手中!也不知萬裏走單騎,孤身一人前往東南投奔“大漢”的劉隆,可還去得順利?

“‘西漢’覆滅前夕,劉隆尚且能將右賢王從居延塞趕走,保住了那片壤土,又豈能在我手中丟掉?”

這便是第八矯堅持要吳漢收復居延的重要原因,他自己也沒閑著,努力重振河西軍備人力,為大軍送糧食,但肩水金關便是民夫能走到的極限,接下來,只能靠並州兵騎攜五日之糧奔襲了。

吳漢喝過壯行酒,與帶河西兵相助的竇友一同率眾出關,沿著長城和弱水往東北方的絕域走去。

第八矯目送最後一名騎士的身影消失在戈壁上,按照騎兵的速度,四百裏距離也花不了幾天。說不定前鋒,已經快到了!

……

魏軍前鋒距離居延塞確實不遠了。

前鋒足足有一個騎兵旅,下轄五個營,耿廣正是其中一位營正。

作為“車騎大將軍”的胞弟,耿廣的起跑線天然就比別人高:不提父兄蔭蔽,就說這並州兵騎,本來就是耿弇一手建立的,雖然後來吳漢空降接手,但耿弇不少舊部仍在,自然會對耿廣明裏暗裏頗多照顧。

耿廣性格倔強,不想占家裏的光,當初揚言:“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我願意從小小卒伍開始當起!”

好嘛,那就從伍長做起,可自打上任第一天,耿廣管的,往往是最有經驗的老卒,而各種立功機會更是源源不斷地送上門來:上司和上司的上司,在安排任務時給他關鍵而不危險的,作戰完畢後,在功勞簿裏大書特書,對此,變得“精明”的吳漢看在眼裏,卻假裝不知,反而樂見其成,每次給耿廣升官,耿弇的舊部就越將吳漢當自己人。

於是不到一年時間,耿廣的職務跟坐上了風箏也似,躥得賊快,出征前已經當上了百長。

耿廣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自己受了照顧,他脾性與其兄頗似,更加憋足了勁表現,秋校必取第一,用實打實的成績證明自己當得起。來河西作戰後,耿廣平素對士卒的認真訓練起了成效,打了幾場小的遭遇戰,皆獲大勝,如今積功升官為營正,麾下已號令五百騎從。

作為前鋒偏將的蒙澤,是第五倫入駐新秦中時就參軍的老功勛了,他對耿廣照顧有加,本不欲讓耿廣隨自己去居延冒險,但耿廣卻靠著主動請纓。

“下吏不論秋校還是實戰,都不比其余四營差,為何本旅為前鋒,將軍竟要將我換下?”

蒙澤也不想與他多啰嗦,隨口道:“汝乃車騎大將軍之弟也,千金之子,不坐危堂。”

耿廣卻振振有詞:“涼州刺史乃陛下之弟,不也千裏鑿空,赴任邊陲,幾度遭遇險境,差點死去麽?將軍要對士吏視同一律啊!”

蒙澤見他有這樣的志向,這才同意,但依然讓耿廣為全旅殿後。

耿廣就這樣踩著袍澤馬蹄印,踏入了這片絕域。

公元28年的河西,經過百年開發,人丁較過去興旺,但本地生態頗為脆弱,加上氣候漸漸變遷,已經遠不如先秦前漢時肥饒,在這裏你能看到荒涼與豐饒共舞。

來自祁連雪山的弱水滋潤了幹涸的土地,在兩岸留下星羅棋布的片片池沼和鹽漬草甸,即使在已幹涸的灘地上,仍然生長著茂密的芨芨草、紅柳和蘆葦。

然而除卻這條細細的綠帶,周圍卻頗為荒涼,盡管是殿後,但耿廣依然按照皇帝第五倫給中層軍官編的用兵手冊執行,往周圍派出斥候,甚至自己也會去看看。

他們偶爾會踏入怪石嶙峋的“石城”,那兒的石頭或巨若城塞,或小到拳頭狀,滿地亂滾,且形態各異;有時則見赤紅色的戈壁綿延不絕,枯死的紅柳留下了巨大的墓碑;慢慢地,一座座高聳的沙丘映入眼簾,在寒風吹拂下,它們仿佛在移動。

“這就是居延‘弱水流沙’的得名啊。”

在新秦中都沒機會見到這種場面的耿廣不由唏噓,也慢慢興奮起來,對年輕人,尤其是尚武的年輕貴族來說,戰爭就是一場偉大的冒險,是小時候就渴望的豪強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