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吾愛吾師

武德四年四月初,魯地已然入夏,但悶熱的天氣,不妨礙第五倫帶著群臣諸儒,穿著寬袍大袖的禮服,在曲阜人模狗樣地祭祀。

和先前只有靈位不同,這次孔子那輕易不示於人的畫像也掛了出來,位於正中,坐北向南,而其左右分別是五位配享者:孔子愛徒顏淵、曾子,再往下才是孟子、荀子,左右分明,兩兩相對,仿若道統之傳續。

而揚雄畫像則位於孟子之次,同在右邊,但如此一來,他的對面就空了出來,看著怪怪的,但魏以五為吉數,揚子雲也只能單著。

第五倫祭祀時心中暗道:“若是桓譚在我激勵指點下,在天文、格物上能有大成就,大著作,自成一家,開創新的學術,說不定,他也有機會站到老師對面。”

桓譚萬萬沒想到,他當年想占第五倫便宜,將他也視為“弟子”,然而第五倫已反客為主,打算對桓譚傳道受業解惑了!

自打祭祀開始,桓譚的目光,便久久停在老朋友定格於畫像的面容上。

雖然桓譚一向推崇揚雄,將他視為有漢以來學術第一人,不但超過了劉向、劉歆父子,甚至勝過董仲舒。但放眼天下,只有他會這麽認為,別人眼裏,揚雄只不過是個落魄文士、軟弱可欺的醉老頭。

今昔對比,這一切仿若是夢,等結束祭祀後,桓譚單獨謁見第五倫時,便誠摯地說:“孔、孟先賢,皆是在世時不受重用,甚至一度潦倒如喪家之犬,其學問名聲能夠彰顯於世,與其有諸多弟子分不開。子雲也有高徒,王文山類於冉求之輩,至於陛下,更一舉宣揚子雲之學,使其入席聖賢之列。”

成聖,這是王莽、劉歆、揚雄這三位黃門侍郎相同的夢想,只是途經不同,王莽想作為皇帝開太平立德,劉歆欲做國師立功,他們都失敗了,一敗塗地,唯獨揚雄,依靠默默“立言”,最終如願以償。

桓譚曾預言過揚雄的學說將在死後大興,這是他篤信的事,但卻沒想到會這麽快。這場曲阜之會,主要靠第五倫以政治手腕強壓,逼得諸儒不得不從,桓譚也對此有憂慮,提出:

“但陛下,如此之速,會不會對子雲之學,有揠苗助長之弊?”

第五倫卻道:“君山大夫覺得,這大會不夠公正?諸儒是迫於予壓迫,這才應允?”

“但據予所知,自戰國以來,一切經術會議,骨子裏仍是政治。”

第五倫愛老師,但他不相信儒術上有什麽“真理”,遂與桓譚算起舊事來:“鹽鐵會議,看似郡國賢良文學議論國是,其實是大將軍霍光為了打倒桑弘羊功利一派,搶班奪權而推動。”

“石渠閣會議,亦是漢宣帝欲黜公羊齊學,推崇榖梁等魯學。”

“以上兩次,至少當權者還開了個會,至於更久遠的秦皇漢武,其焚書黜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時,何曾問過被罷黜者是否有異議?”

第五倫是想以此說明,他其實已經夠“民主”了,本來一道行政命令的事,如今還大費周章召集人開會,雖然無人敢反對,但起碼程序是走過了。

“君山是擔心,人亡政息?”

第五倫對此倒是頗為放心:“歷代推崇之學皆有不同,除了孔子不能動外,諸位配享先賢,換位置恐是常事,但卿放心,若誰想將子雲公驅出配享,先得從我朝屍體上,踩過去,那至少是十代人後的事,吾等憂慮也無用,眼下只能發揚揚氏之學,使之成為真正顯學,往後即便物等不在了,自然有無數夫子的後學門生,前赴後繼來護衛老師配享之位!”

聽得第五倫此言,桓譚最後一點擔憂也消失了,他相信揚雄的學問,只要世人有耐心稍加了解,一定會被它們牢牢吸引住!

而太常王隆也喜不勝收,既高興老師夙願得償,自家學派成了正宗,也樂見於被第五倫砍掉讖緯預言後,太常的職權卻不減反增。

長安即將修築“文廟”,將孔廟的形制照抄搬過去,如此方能使此番配享改革的成果發揚光大,同時能削弱曲阜在學術上的地位,這些工作,都得由王太常來抓。

再者,第五倫不滿足於只給孔廟搞個“五配”,他對王隆透露:“孔子在世時,便有‘孔門十哲’之說,德行有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有子我、子貢;政事則冉有、子路;文學則子遊、子夏,乃是七十二賢中佼佼者,等長安文廟修起後,可見殿外東西兩廡擴大些,也將十哲畫像掛上去……既然顏回已入五配,就從孔子弟子中再選一人補上。”

第五倫也不謙虛:“古人雲,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予自然是那‘王者’,其余對道統傳承有過貢獻的先賢名儒,自然也應從祀文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