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為何而戰

漢家鑄錢及諸鐵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鐵。

武安鐵官工坊,便是魏成郡的大鐵山。蓬頭跣足的赭衣刑徒站滿了山崗,個個灰頭土臉,有的人,脖子上還戴著木鉗。但身體倒是壯實,畢竟瘦弱的人,早就在鐵礦裏死絕了。

他們手裏拿著兵器,警惕地看著礦區外的馬援一行。

“拜見馬校尉,小人叫黥鹿,眾人推舉我出來說話。”

走出礦區來與馬援談判的鐵官徒身材高大,披散著頭發,臉上有烙印和黥字,自稱“黥鹿”。黥鹿手裏還拎著一把大鐵錘作為武器,馬援沒讓人卸,任由他帶進來,看到上頭還沾著暗紅色的血跡。

“就是你殺了李陸?”馬援打量此人,讓他說說礦區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黥鹿甕聲甕氣地說道:“敢告於馬校尉,鐵官吏卒平日負責看守吾等千余鐵官徒,近日卻解了眾人鐐銬,給吾等吃了幾頓飽飯,分發了一些簡單的甲兵。”

“然後李陸面出面告訴吾等,只要擊退了那些頭裹黃巾的敵兵,便給汝等加餐飯,有肉吃,表現卓著者,還能讓自己與家人獲釋,成為李氏門客!”

原來,李家也會在鐵官徒中挑選力大者,選入賓客中作為打手,這就是鐵官徒們唯一跳出礦坑的途經,否則多是在這幹一輩子的活直至累死。

平素若是有這樣的機會,鐵官徒們都是爭著幹的,但今日略有不同,首先他們的敵人是誰?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李家舉兵,惹來官軍進攻,官軍嘛,也不是好東西。

“亦有人提及,是李家和魏成大尹不對付,如今兩邊開戰相攻,刑徒們要交戰的,就是第五公的兵,這不是反叛麽。吾等還聽說,第五公麾下的兵,也多是刑徒、流民的苦出身,待之寬厚,吾等早就向往許久了。”

說到這,黥鹿擡起頭,看著馬援身後與他們一樣,臉上亦有黥字的黃巾兵卒道:“既然確實不假,吾等便商量,李家肯給吾等的好處,還不如第五公待麾下兵卒的,那何不反過來殺了他,投第五公呢?”

“於是我便在李陸巡視時,直接用大錘敲碎他的頭顱。”

這是個狠人啊,親衛們都有些警惕,倒是馬援大笑道:“好壯士,下手足夠重,李陸臉上血肉模糊,汝等割了他頭顱送來時,都差點沒認出來。”

“校尉過獎,平日裏鑿鐵礦砸砧習慣了。”

“就是這一把?讓我試試多重。”

黥鹿奉上大錘讓馬援拎著掂量,然後又被交還到自己手中,馬援的灑脫無畏,倒是讓黥鹿十分佩服。

“礦區裏還有多少鐵官徒?”

黥鹿指著遠處依然警惕的鐵官徒兄弟們道:“讓老吏清點過了,武安鐵工坊,吏卒兩百余人,工匠兩百多人。剩下的就是幹活的刑徒與奴隸,一共千余人,多是犯了罪後被送到這兒。”

“都是犯了什麽罪?”馬援問他。

“有的是不孝,有的是傷人、略人、盜竊,還有因為偷偷鑄錢被抓的。”

“你呢?”

黥鹿眉毛一揚:“殺人!”

身後門下吏交換眼色,第五倫去年剛到魏成郡,從刑徒中挑選兵卒時,罪大惡極者也是不要的,這麽多鐵官徒,應該如何甄別呢?

馬援眯眼看著黥鹿:“為何而殺?”

黥鹿說的倒是輕巧:“起了口角,有人侮辱我亡兄,我就跟到小巷中,割了他的喉嚨。”

“大赦沒赦免?”

“該死的李氏,就沒告訴吾等有大赦之事。”黥鹿咬牙切齒。

看黥鹿滿臉兇惡,只怕過去也是個輕俠暴徒,但馬援不拘小節,知道現在勝負未定,不是講究公平正義的時候,遂笑道:“汝等立了大功,過去的罪過,都統統勾銷了!”

“想要回家的,大可卸下鐐銬散去,若是願為第五公做事的,便留下來!”

黥鹿倒是膽子大,竟跟馬援討價還價起來:“吾等大多無家可歸,甚至來自外郡,這世道還能去哪?願為第五公做事,只是也有條件。”

“什麽條件?”

黥鹿道:“其一,這些甲兵,吾等要留著。”

他們好不容易得到了武裝,可不會再輕易放下任人宰割。

“其二,第五公要提供吾等衣食。”

“其三,吾等幹了這麽多年的活,不想再往黑乎乎的礦坑裏鉆。”

黥鹿的條件不算過分,若一切如舊,他們反個什麽勁?馬援無不應允:“從即日起,汝等便都是魏成郡鐵官的吏卒,你,黥鹿代任鐵官長,官吏有俸祿,士卒有衣食。至於那些隨李氏反叛的門客私從及家眷,則會被送來為奴,交由汝等看管役使。”

一切都反過來了,馬援知道,第五倫非要幹掉李家的一個原因,就是眼饞鐵礦,鐵官奴們倒是翻身了,可活兒總得有人來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