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五倫讓梨(第2/3頁)

和第五霸這走武吏路線的老兵頭不同,第八直年輕時去太學旁聽過,說話永遠帶著幾分讀書人的含蓄,他今天上門不為尋釁,只低頭垂著眼睛道:“說起來,第五氏的飯食,我確實幾十年沒吃過了。”

兩人年輕時也曾相善,都在鄉中做吏,一個是亭長,一個是文掾,後來卻翻了臉,至於原因嘛……害,還不是因為女人。

第五霸眯起眼:“你這老兒還是沒變,有話直說,勿要拐彎抹角。”

第八直笑笑,道明了來意:“今日來此,卻是為了伯魚將太學名額讓給犬子之事,詩雲,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吾等理應來道謝。”

“哈哈哈。”第五霸有些得意,說道:“我家倫兒天性聰慧,在官學之中,隨便一考就是甲等第一,他年紀也輕,有的是機會。念著汝家孺子年近二十,屢試不第,再不去就老了。畢竟是同宗兄弟,於是便心一軟,讓給他了!”

“我不用他讓!”

一臉書生氣的第八矯深以為恥,他嘴上留了點短須想裝成大人模樣,但性格卻沉不住氣,被第五霸一激,頓時臉色漲紅起身欲辯,卻被父親拉住了。

“說說罷。”第八直笑道:“第五氏想要什麽?”

“是渠南那塊好地。”

“還是縣城裏的小宅?”

“亦或是,要我向縣裏推舉你做鄉三老?”

他只以為,第五氏是想用這名額,和他家做筆交易。

第八矯急了:“父親,這太學我明年再去就是,何必……”

“住口!”

第八直呵止了他,對兒子有些失望,這孺子還沒弄清楚現在的態勢啊。看人家第五倫,一直含笑不語,多沉得住氣啊,虧他還比你小三歲。

二人誰去太學,是憑經術學問麽?還不是兩家在背後角力。還得等到本縣更大的幾個經術家族已無適齡成童在讀,才輪到他們。可第五氏明明靠加錢贏了一頭,卻忽然讓出名額,這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第五倫先聲奪人,才一個下午,他讓學的事跡已在長陵縣傳開了。

不管第八氏願不願意,這個人情都已欠下。

這年頭身為閭右,最重要的是什麽?不是土地、奴婢,自從新朝下了王田私屬令禁止兼並和奴婢買賣後,這兩樣幾乎被鎖死,很難再迅速增加,唯一能積累的,就是名聲!

此事若處理不當,那就是以怨報德,在縣裏的風評會大大受損。這可比忍痛讓出去一頃田、幾畝宅代價大多了。

然而第五霸不為所動,笑呵呵地看著第八直,那神情分明是在說:“我什麽都不要,就要你家受第五氏之惠。”

“第八宗伯。”

第五倫終於開口了,他舉起婢女送上來的漆壺,在做工精美黑紅相間的漆耳杯裏倒了三盞酒——他家只是小小裏豪,財力有限,故一向簡樸,平日裏自飲用陶,待客才用漆器。

他起身將兩盞酒送到第五霸、第八直面前,自己則跪坐到東西席間的空地上,舉盞道:“我聽說,這世上之人,分為異姓、同姓、同宗和同族。”

所謂姓,指的是春秋以前姬、姜、羋等古姓,代表了最初的來源,與其他姓之間,宛如一片樹林中的不同樹木。隨著繁衍遷徙,姓猶如樹木生長,開始出枝杈來,這就是氏。

媯姓就分化出了陳、田等氏,而齊國田氏中田廣這一支遷徙,又進一步產生了第五、第八等氏。八個家族雖然出了五服,但彼此還承認是同宗親戚。

第五倫道:“第五、第八是同宗兄弟,血脈相連,又為近鄰,相互間也沒有爭田爭水等糾葛。我還聽說,過去第八宗伯與我大父十分相善,只是後來因誤會而反目。”

第五倫嘆息道:“我在縣城裏聽過一首歌謠,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這次爭太學名額,不知多少人在看我兩家笑話!”

“所以我寧可讓出去太學的機會,也不願兩家決裂。我只希望,第八氏與第五氏,能借著這件事,借著這盞酒,一笑泯恩仇!”

說罷他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第五倫言語之成熟,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不止第八直父子,連第五霸也聽愣了,良久後才緩緩道:“慚愧,吾等妄活這麽多年,卻不如小兒輩豁達。”

言罷主動舉起酒,朝第八直一敬。

第八直也舉起盞,愧然道:“不錯,宗兄有一個好孫兒啊。”

二人同飲,末了亮出喝幹的盞底,哈哈大笑起來。

……

這之後,仆從適時上堂,呈送肉食餐飯,中國人在飯桌上氣氛往往會緩和熱絡,方才的劍拔弩張消失了。

第五霸和第八直仿佛恢復了過去的相善,推杯交盞喝得醉醺醺的,酒酣之際,二人甚至用筷子敲著碗沿,唱起了少時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