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地主家也沒余糧啊

“喲,還雲集景從,哪學的詞?官學夫子還教這個?”

第五倫本以為這番豪言會博得爺爺贊賞,最後卻等來了一顆爆栗,敲得他腦殼好疼,酒頓時就醒了。

第五霸看似粗獷,實則心思細膩,畢竟活了這麽多年啊:“響應之後呢,這麽多人總要吃飯吧。”

“三千丁壯誰來養?你?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家的存糧,連本裏人都不夠吃,你這孺子果然是沒打過仗,將聚眾想得太簡單了。”

被老爺子奚落後,第五倫有些不服,次日就起了個大早,帶著仆從第五福清點起第五氏的存糧來。

因為王莽那一言難盡說來話長的經濟政策,天下的貨幣體系全亂了,第五倫在縣城裏見到,除了官府還堅持拿著五花八門的新幣發俸祿,民間幾乎回到了以物易物的狀態,而這時代最堅挺的硬通貨只有一樣:糧食!

第五氏的糧倉在後院,占了不少面積,四阿式頂,檐下開有左右兩窗透氣。倉內擺著一個個大瓦缸,蓋著厚重的木蓋,裝滿了還帶殼的粟、麥。

第五福的父親名叫第五格,負責管理莊園的耕地和糧食,他告訴第五倫:“小郎君,這月剛收過田租,五個倉都存滿了糧,差不多一千多石。”

加上菜、果等佐餐之物,夠第五氏塢院從主人、本家到仆役奴婢五十余人吃兩年。這證明第五氏很會經營,不像一些毫無計劃的家族胡吃海喝,經常沒有余糧。

但距離第五倫的目標還差得遠,差了……十倍吧。

在第五倫想來,自家起碼得積糧萬石才行。

而等他去見第五霸,提出這個計劃時,又被老爺子笑話了。

“萬石?你知道縣倉的儲糧有多少麽?也就這份量,我第五氏區區一裏,每年收成有限,上哪湊這麽多糧食?”

管糧倉的第五格不清楚小郎君為什麽要屯糧,但這正好可以提出他想了很久的計劃:“短期內自然沒法屯這麽多糧食,除非……”

第五格的話語冷酷而幹脆。

“加租!”

……

“本鄉其他裏豪的田租,多是收十交四。但第五氏素來愛惜族人,同族傭耕,收十交三,普通佃農則是收十交四。”

第五格仍嫌不足,他以為,這幾年糧價越來越高,應該將田租擡上去。

“如此,每年可多收三五百石田租。”

第五倫剛到這時代時還覺得奇怪,新朝的田租是十稅一,再往前的漢朝甚至是三十稅一。為什麽很多人寧可將地出賣去做豪族的徒附佃農,也不願意當自耕小農給朝廷納租呢?

後來他才明白,所謂三十稅一、十稅一,都是明面上說得好聽,比田租更要命的是徭役和更賦。漢時服徭役遠赴西域、西南夷,來回就要幾年,且容易在路上得病物故,軍功更是遙遙無期。新朝更過分,與四鄰全面開戰,還敗多勝少,沒人願意去送死。

而更賦最可怕,朝廷加賦是沒有規律的,還只要錢不收糧食,農民帶著糧去市場販賣,再被商賈或官府盤剝一次。若湊不夠,為了不被官府緝捕淪為刑徒,就只能借貸。高利貸是無底洞,利越滾越大,幾年下來活不下去,只能賣田賣身,投身豪門。

但第五氏朝中無人,家主都得服役納賦,就更別說做保護傘了。所以他家對失地農民的吸引力不大,土地多是靠兼並裏中異姓,日積月累所得。

“不行,田租是萬萬不能加的。”

第五倫搖頭反對,佃農和租地種的貧苦族人終年耕蕓,所得不足以自存,只是勉強維持生活的樣子。

更何況,這殺雞取卵的行徑,會讓第五氏失去比糧食更重要的東西:人心。

“糧食的事不急,讓孫兒慢慢想辦法。”

第五倫提了他早上查視察倉庫時注意到的事:“我見倉中鐵農具多有剩余,欄中耕牛也多出幾頭。”

豪強通過剝削完成了積累,若是放在前漢,自然是要繼續兼並買地,可受新朝王田令所限,地是不能公開買了。既然土地規模被鎖死,多余的糧食便用來換取耕牛、鐵器,往精耕細作上想辦法。

可普通農戶就沒這條件了。

“我昨日回來時,見有人已開始耕地為種宿麥做準備,因為沒有牛,只能二人耦耕。”

所謂耦耕,就是一人在前拉繩,一人扶犁在後。然而有農諺雲:秋耕欲深,春夏欲淺。種宿麥就是要深耕,貧苦的農夫只能頂著烈日,拉著犁用力耕耘,步履艱難。

更要命的是,第五倫見到不少人家的犁刃,居然是木頭、石頭做的!

這讓他頗為吃驚:“不是說秦漢已是鐵器時代了麽?怎麽還有人在用原始社會的工具。”

這鍋還是得由王莽新政來背,新朝效仿漢武帝,實行了“五均六筦”之策,大概內容就是鹽、鐵、酒等六種商品,必須由官府經營專賣,私人開采售賣便是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