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望帝 挾持

盛遠棠迎著這日熹微回到了京城。

邊關不久前才在他的帶領下擊退蠻人的士兵, 收到的聖旨也是回京嘉獎。

他沒帶其他下屬,只身駕著馬穿過冷寂的街道,巷口賣早餐的裊裊白煙融進他眼裏又散開,最終都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一路來到皇宮, 他下了地, 長靴踩在積水的石板上, 將韁繩扔給小廝,同其他眾多要參與早朝的官員一起走進金鑾殿。

向言朝一宿沒睡,趕在上朝前進了宮, 流程行的一切走完了,不等他出聲,龍椅上的新帝便先一步開口:“盛將軍出征多年回朝,今日可願留下陪朕一敘?”

盛遠棠沒穿上陣殺敵時裝備的輕甲,仍是同多年前站在此處接過成帝手中的詔書時無二的一身白衣, 寬大的袖擺垂落,長身鶴立, 一身傲骨。

他垂眸, 溫言莞爾:“既然陛下擡愛,臣如何會不從?”

向言朝斂了眸光, 原本想要出聲的話頃刻消散, 再沒有看他。

也不知道盛遠棠和新帝聊了些什麽,反正最後盛遠棠仍是頂著前朝將領的名頭安然無恙地走出來了;不僅出來,新帝甚至真的應了當初下發召回聖旨時說的嘉獎,特地為他辦了場宮宴。

明面上說給人接風洗塵, 可實際上誰都知道,這是時機到了,終於準備一次性處理那些前朝黨派余孽。

師瑜身上的傷處原本已經被止住血好好包紮著, 本該是要靜養的時候,偏偏他自身受不得從牢獄裏帶出來的那一身血汙塵土,剛剛恢復了點力氣便叫人給他拿幹凈的衣服洗了個澡,最後一身水汽地被趕來的大夫擰著眉頭念叨了半個時辰。

大夫被王諸請來,項上的人頭和他的身體狀況息息相關,好不容易將他再次滲血的傷口重新上好藥,大筆一揮寫了三四張方子,用藥一樣比一樣苦,恨不得用湯藥的味道叫他學會什麽叫惜命再把這倆字刻進腦仁裏。

就是可惜最後一個都沒用上。

師瑜聞不得藥味。

大夫最開始還不信,可是親眼見過對方聽著他的苦口婆心咽下半碗湯藥最後卻又盡數吐出來吐得臉色慘白後,就再不敢讓對方嘗試了。

向言朝下朝回來後,大夫已經來過又離開了:“師大人。”

師瑜捏著根從紅嘴鳥身上掉下來的羽毛,拿尾端去戳那只鳥:“見過盛小將軍了?”

向言朝走到床前,拉開一把椅子。

師瑜放下羽毛:“見到了,但沒說上話?”

向言朝單手支頤,不帶什麽情緒地稱贊一句:“師大人不愧能得當初成帝那般寵愛,當真會洞察人心。”

師瑜:“多謝。”

“若是謝我方才那句話便免了,若是謝我將你從牢獄裏帶出來,”向言朝擡眸,“你知道我想問什麽。”

“知道。”

當初在牢裏,他昏迷前兩人談話終止的地方:

——他周圍的至交故友這麽多,若沒有造反一事,他真的記得你是誰麽?

——他記得的。

為什麽這麽說?記得什麽?

向言朝不知道,但他想知道,想聽到對方故意沒說完的後半句,對方就不能死。

師瑜道:“但現在我暫時不能說。”

只有這一個砝碼,君子尚不立危墻之下,何況他也談不上君子,頂多就是個大難不死的孤魂。

向言朝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丞相從小到大怎麽養育的他,身上沒多少爾虞我詐裏浸泡出來的硝煙味,情緒表露出來的部分也少,再生氣對外也不會叫人覺得失禮,一身世家公子的鐘靈氣,直截了當:“那你想要什麽?”

“新帝想我死,我要一個他不會殺我的理由。”

“師大人未免太高看我了,就算是我也沒資格忤逆父皇的意思。”

“不需要你出手。”師瑜望著他,“今晚宮中不是有場為盛將軍而辦的宮宴麽?小公子只要帶我進去,我自己會跟新帝要那一紙聖諭。”

向言朝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袍,袍子太寬,長袖自手肘處被對折挽起,褶皺下那雙手腕上紗布纏了好幾圈,末尾松松垮垮地紮進內側,縛住清瘦的指節,卻沒掩住那副天生的好骨相。

他問:“就你這幅模樣?”

看著著實太淒慘了些。

紅嘴鳥輕輕啄著他手腕上的紗布,師瑜重新撚起羽毛將它掃開:“我只是受傷,不是死了。”

現在沒死,不久前也離死不遠。

向言朝過去就跟這位前禦史大夫沒什麽往來,畢竟一個朝廷命官一個朝廷命官的政敵之子,向丞相平日裏藏著他都來不及,雖然本事沒少教,但若非必要,其實很少讓他出現在這京中人的注視下。

過去他不明白,直到那日從煙州回來平白遭到刺殺,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他才明白,自己那位親生父親身上,自己身上承受著的,是這泱泱大國萬人之上那位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