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叫的狗咬人最兇

七月中旬,首都的最高溫度預告將連續四天突破三十九度,也就在這幾天,官方主持的全國首屆律師職業精神論壇定在陵市舉辦,大所知名律師紛紛受到邀請。

郵件我也看到了,但我沒想到裴雁來打算親自過去。

直到他發給我一串包含航班號和起飛時間的數字。

那會兒我剛從區法院回來,被熱得頭腦發懵,乍一接到這條指令還愣了一下,問他,你要去,帶誰去?

裴雁來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視線,擡眼看我像時像在看傻逼,說,你。

哦,我。

我?

於是兩天後,我就和裴雁來坐上了故土重遊的航班。

官方安排的是商務艙,環境並沒不舒適。原因是正值暑期,家長帶孩子出去旅遊的旺季,我坐在過道,左手邊就是一大家子八口人,還帶著年紀小的小孩,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這種環境,別說裴雁來,我都很難睡著。

我塞了一只耳機給裴雁來,裴雁來閉著眼睛,拿掉,說嫌吵。

機艙裏不止我和裴雁來有意見,不到兩分鐘,就在裴雁來睜開眼,神色平靜卻暗潮洶湧,意欲有所動作時,後面坐著的一位年輕姑娘開口。

“不好意思阿姨,飛機上禁止喧嘩,可不可以小聲一點,咱們互相體諒體諒。”

“……行行行。”那阿姨被人點名要求閉嘴,面色不佳,但還是擰起小孩兒的耳朵:“你再吵一句,你媽我就把你從窗戶扔下去,摔成肉泥,聽見了沒?!”

小孩哭嚎一嗓子,聽完害怕地把嘴捂上了。

短暫的安寧,我舒了口氣。

飛機上連不了網,但微博上本地緩存的媒體長圖還在。

三天前,“首都連環迷奸案”上了熱搜。

迷奸案的主角王昊天,男,二十九歲,前某互聯網公司應用程序員。除常混入女性公共衛生間偷拍外,連續三年以相親為借口,非法購買違禁藥品,使用暗中下藥的手段,迷奸了數十名女性,並拍攝不雅照片以作威脅。

期間,還有多名受侵害者自述,稱曾被其在公共交通工具上進行騷擾、猥褻。

檢察機關依法提起公訴,因事實清楚,情節嚴重,社會影響惡劣,一審法院判處十一年有期徒刑。判決宣布後,王某放棄上訴。

不過調查的結果確實讓人意外。

強奸雖然是公訴案件,但由於涉及個人隱私,立案難,取證難,法院對於是否構成違背婦女意志的要件認定方式模糊不清,導致受害人應以願意與否決定性行為的正當性的權利難以得到維護。

就比如這起連環迷奸案,受害者有數十位,最後畏於被告手裏的照片和輿論壓力,沒人選擇報案。

可悲嗎?

我想,置身事外的任何人都沒權利代替受害者對事件定性。法律人更需警醒。

裴雁來在我身側閉目養神。

我碰了碰他的手腕,沒什麽意圖,他也沒什麽反應。

時至今日,我大概能明白裴雁來為什麽會選擇這個行業。

被宗教主導的民族,宗教本身是強大的暴力機器,其他形態同理,因此並不存在更強大的個體。在這樣理論上規則至上的世界裏,能被法律規制的對象是個體臂展可觸及的最大邊界。

果然是野心家的戰場。

下了飛機,活動方本應派人接去統一訂的賓館,但裴雁來提前拒絕了。他約了車,目的地是他高中住的那套公寓。

陵市是陰天,溫度比首都低了不少,打開車窗,風爭先恐後地吹進來,涼爽舒服。

一個離譜、但放在裴雁來身上又很合理的猜測萌生,我問他:“你來參加論壇不會是因為……”

“嗯,”裴雁來垂著眼,說,“首都太熱,煩。”

“……”果然。

沒想到第二次走進這間房子已經是十年後。來之前,裴雁來叫人打掃過,床是新換的。

因為沒人居住又套著防塵罩,家具損耗並不大,除了過時的電器,乍一看像是新居。

就待幾天,帶的行李不多。剛收拾完,裴雁來就問:“想去哪兒。”

論壇從明天起分三天舉行,上午下午加起來六個小時,剩下的都是自由時間。現在是下午四點,我想了想,給出了一個非常有建設性的意見。

“不然隨便逛逛?”

然後我和裴雁來真的去隨便逛逛了。

小區離高中太近,沒走幾分鐘,就看見了陵市一中的學校大門。

學校門口有家夕陽文具店,聽說是店主是世襲制,店齡比我年紀都大。

十年前店門口拴著只年幼的吉娃娃,現在居然還在,只不過它風燭殘年,比記憶裏幹癟了太多。

這只吉娃娃從前見到裴雁來就狂吠,姑且算是動物對危險的預判,但它在我之前就獲得了裴雁來多余的目光——講出來很丟人,可我確實曾經嫉妒它,並且在重逢的此刻,我清晰地回憶起那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