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媽
那晚後是期末考。
畢業之後,我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嘗到一點甜頭就得意忘形。但當年還在上高中的林小山,並不明白什麽叫適可而止。
即便前一天晚上,我因為青春期躁動,直到淩晨三點多才有睡意,但第二天一早,我掛著兩個黑眼圈,整個人精神卻好得出奇。
僅僅是借著前夜裴雁來給予我那點兒特殊的“優待”,我都能快活得像是嗑了三圈白面。
我自認為和裴雁來有了共同的秘密,於是就以為有了自然而然搭話的契機。一進教室,頂著一雙頹靡又精神的眼,狀似無意地四下搜尋著他的身影。
可等到活像李逵在世地班主任進門,催同學搬桌子去考場,裴雁來都沒有出現。
滿腹疑惑無處安置,脹得將通宵一夜的疲憊全然頂出來。
這時候,張小毛和同桌八卦的閑言碎語傳進我的耳朵。
“班長不來,隔壁班主任開心壞了吧。”
“可不是嗎,均分上來獎金都能多拿。不過,期末考班長居然都敢請假,也太橫了。”
“也虧的是他。要是我,李逵非得扒我一層皮,聯合我爹媽一起把我羈押回來。”
“哎,你消息靈通,知道班長為什麽不來參加考試嗎?”
“裴雁來的私事我上哪兒知道,我又和他不熟。”
“沒勁……”
哦。
請假了。
我一邊面無表情地搬好自己的桌子,一邊幫身邊力氣不大的女孩子擡了一手。
聽到那姑娘紅著臉,怯怯地對我說了聲謝謝,我才恍然想起上個月我收到的那封情書就是從她手裏送出來的。
這一念頭甫一閃過腦海,我的身體中就像有高壓生物電在傳導似的,下意識避開了她投過來的似有似無的目光。
說了句“不客氣”,就背著包去樓下考場走去,步伐不自覺的有些快。
我悶著頭,直到在樓梯的拐角不小心撞到了擦肩而過的同學,才後知後覺地停下腳步。
原生家庭復雜,我一個人生活,比同齡人來的穩重,鮮少會像剛剛那樣落荒而逃。原因不必細想,一加一等於二一樣自然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在躲她。這是出於本能的逃避。
她喜歡我,我心知肚明。我不喜歡她,所以不希望自己的無心之舉橫生不必要的枝節,反倒好心辦壞事。
那裴雁來呢?
我心頭一緊,握住包帶的手指忍不住都有些泛白。
他也在躲我?
但這個設想只在我腦海裏停留了一瞬,旋即又被我一杆揮出去。
我多多少少也算看清冰山一角。這家夥是個心眼比蜂窩還多,城府比渤海還深的影帝,如果真覺得我做的過火,他沒必要點破後還放任我的肆意妄為。
更何況……
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還不夠格做擾動這池深潭的魚。
期末考試考了三天,裴雁來一次都沒出現。
最後一場結束,我心不在焉地晃出校門,隨便一掃,卻看到了倚在陌生車旁的我媽。
明艷又可愛,而我只部分遺傳了她的硬件。
她今天穿著一身格外顯曲線的毛衣裙,外面搭著一件中長款的磚紅色呢子大衣,質感很好,在一群灰撲撲的家長裏格外紮眼。
幾十年如一日。我媽過了年三十八歲,但本質上仍舊是浪漫又天真的少女。
她全然不顧路人投過來的微妙眼神,熱切地捧著我的臉,對著兩頰就是一通狂親,邊親還邊念叨著什麽小寶貝,小心肝之類的肉麻話,所過之處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她的懷抱陌生,我有些不適。我下意識想往後撤一步,但最後還是生生忍住這種條件反射,像在吞食最不喜歡的鈣片一樣,暗自囫圇消化下去。
我硬著頭皮等她結束這半長不長的重逢Routine,率先打開了車後座的門坐了進去。
上車之後的第一句,是我問她:“這次回來多久?”
我掐指算了算,竟然有十一個月沒見過她了。
她似乎是想抽一根煙,但是車裏沒放,於是掏出了一粒草莓薄荷糖扔進嘴裏,踩了油門:“我交了新男友,是本地人,我們相處得很不錯。所以我大概率會留在這兒,”她頓了頓,像在思考:“很長一段時間。”
窗外,向後飛馳著後退的一盞盞路燈飛速從我視線中劃過,明亮轉瞬即逝。
我喉嚨有些發澀,輕咳了兩聲也沒覺著爽利:“哦。這車新買的?那你還回……回家住嗎?”
媽的。
“家”這個字眼是誰他媽發明的,這樣難以啟齒,怎麽叫人說得出口。
“你不知道嗎?車半年之前我就買了。對了,我還想跟你商量呢。”她心情不錯,還在哼著最近流行的新歌:“我和他說好要住在一起的。你也是都快成年的孩子了,需要自己的空間,我突然回去住你會不習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