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演技精湛

懷念會無視苦難,放大幸福。冷淡客套如上下級的我和裴雁來,曾經也能算是彼此“珍貴”的朋友。

“珍貴”這個定語參雜了太多我的主觀,但連裴雁來都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是,我林小山確實是為數不多看過他面具下那張真面目的人。

最開始,我以為我對裴雁來的單戀會是一場沒有觀眾的獨角默劇。

雖然我單方面對他抱有從某種意義上悖德的情愫,但事實上,在除我以外的所有人眼裏,我們只是見面連招呼都未必會打的同窗關系。

沒什麽矛盾,僅此而已。

對我而言的那些不算甜蜜的甜蜜時刻,都能被那條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同行夜路說個幹凈。

但天可憐見。

我夜半的囈語被天上的某尊神明聽到,祂用小指撥弄命運的紡錘,一場意外事故,把我和裴雁來的線胡亂纏到了一起。

期末考前一天,晚自習放得早。

我照常跟在他身後,跟著跟著,才發現裴雁來的目的地不是家。

一條老巷子,墻上噴繪亂七八糟的塗鴉,白天都見不著什麽人,天黑下去更是放個屁都能聽見響。黑咕隆咚七拐八拐,很容易迷路。

裴雁來腿長,平時走路很快,按照我正常步速,照理說是要慢他二十多米的。可那天他始終在我前面不遠。

我跟到昏暗燈光的地下通道前,裴雁來失去了蹤跡。

樓梯銹跡斑駁,青紅交錯,仿佛一推就倒,破舊的鐵門關著,將裏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說沒點遲疑是假的。但終究美色誤人,我罵了自己一聲,還是拽開這扇生銹的門。

汗液、劣質香水、烈酒、煙草間或摻雜著灼燒的腐壞,辛辣而混亂的味道在潮濕的空氣中充盈,竄過我有些敏感的鼻尖,先於我的眼睛窺探到這陌生世界糜爛的一角。

雖然我知道裴雁來恐非善類,但甫一進入這裏,還是覺得意外。

裴雁來去哪兒了?這裏到底是做什麽營生的?酒吧還是賭場?他來這兒是要做什麽?

太多問題爬上我沉重的頭顱,墜得我快要跟著重金屬樂聲跌在地上。

我站在原地沒動,卻有人不小心撞過來。

他面色不善,朝我皺眉:“他媽的,走路不看路?”

“抱歉。”我不欲糾纏,繼續往前走。

我像只無頭蒼蠅途徑形色各異的來客,很快,人群中驀地爆發出一陣歡呼和尖叫。隨後夜場中心的那盞大吊燈“嗡”一聲驟亮,為我無處安放的視線引了路。

被慘白的光線閃得掉了兩滴眼淚。在刺目的、蒼白的燈光下,一塊足球場大的下沉式廣場被照亮。

我眨了眨眼,視野逐漸變得清晰——

空曠的兩個人進場,並列站定在一側,都帶著遮臉的面罩。

尖銳的哨響乍起,從場地另一側的兩端猛地彈射出形狀奇詭的飛碟。

遠不是競技比賽常見的速度,彈射的姿態更像驚弓的鳥。只是層層疊疊,數量可怖。

場上兩人端起Blaser F3,幾乎沒有瞄準的時間,只聽見突突突幾聲響,飛碟在空中接連不斷炸開。

因為做了特殊設計,點瞄後爆開輻射狀的紅色薄霧。

場面暴力又邪典,粘稠的紅映在視網膜,激出一片辛辣的熱浪。台下叫好和罵娘混在一起,聒噪得令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木著臉,擠到看台邊緣。

戴著深藍色面罩的那位射擊速度極快,不同於對手時不時發出亢奮至極的暴喝,隔著百米的距離,像是被詭秘的美麗吸引,我注視著他,被某種平靜卻悚然的目光鎖定。

我是獵物嗎?

我這樣想著,然後飛碟劃過,很突然的,被這個人點射。耳膜刺痛,紅色霧水在面前爆開,濺了我半張臉。

被爆頭的錯覺讓我戰栗不止。

理智做出警告——作為狂熱分子中的局外人,我和這裏格格不入。

可本能卻把我釘死在原地。

耳邊好像有個聲音在對我說,如果只是這樣就要逃之夭夭,那我對裴雁來的好奇到這裏該畫上句號了。

我和他不在一個世界。越了界的人,是要滾出去的。

這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登時激起我一身白毛汗。

我怕嗎?是有點。但我不想滾。

本能壓倒性地戰勝理智,我在混沌中看完了一場充斥著血氣的沖突。

最後一個飛碟被打爆時,藍色面罩領先了一百多分。

他手臂青筋明顯,撩起衣角擦了擦頸側的汗,露出腰側顯目的疤。像刀劃的,深褐色,已經和皮肉分不了家。

裁判大喊一句什麽,然後吹響口哨。

三教九流的觀眾尖叫又歡呼,暴怒的輸家砸了Blaser,比了個中指離場,而藍色面罩被舉起了代表勝利的右臂。

和競賽裏見過的那些贏家不同。優勝沒給他足夠的刺激。腎上腺素飆升的狀態下,他卻平靜地幾乎不像是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