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賭性

說起來好笑,我的親生母親竟然是我生命中的某位過客,來來去去,揮揮衣袖幾乎不留什麽痕跡。

小時候我還會因為她的離開哭鬧,發些不必要的脾氣,姿態很不好看,現在想想卻已經面貌模糊。

我長大了,而她在衰老。

投石入湖,咚的一聲後,連漣漪都很快不見蹤跡。這感覺挺新奇的。

結束一頓價格美麗的晚餐,她喝了紅酒,所以找了代駕。我沒打聽她的新家在哪兒,只聽見她對代駕說:“先送他。”

代駕話碎,調著導航,隨口問:“姐弟?”

她沒答話,我側目看過去,她眼睛都合上了。

到了地方,我背著包把車門拉開。她這時候才喏喏開口,或許因為還醉著,聽起來像撒嬌:“哎,小山……”

我瞥見代駕正從內置的後置鏡悄悄打量,心口堵著的火突然就燒起來。

“媽。”我叫她,突然覺得自己特滑稽:“你不能這麽對我。”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對她講話。但我不後悔。

沉默了幾秒,她擡手拍拍我的書包,像是突然醒了酒。

“好,那我不打擾你了。”

不知道該不該高興,我媽為數不多的優點就是坦率的要命,從不說謊。

那之後我的生活復歸平靜,像她沒出現過那樣。

但在某種意義上,我確實是不該高興的。

因為很快,期末卷子出分,家長會後就是寒假,到大年初九,學校統一安排假期補課之前,有整整半個月的時間,我不能夠順理成章地見到裴雁來。

我成績一般,不上不下,狀態好的時候偶爾能擠進班級前十五,差的時候也能滑到班級後十五。總體維持在一個一本上線邊緣的分數。

就像我本人,無功無過。

但出於某些不能明言的特殊原因,這次期末我沒能拿到好分數。

我沒通知我媽。沒有人會來。李逵對我“留守青少年”的家庭背景心裏有數,也沒多說。

多少讓人稀奇的是,裴雁來明明沒參加期末考試,今天居然出現在學校。

他個子很高,位置在最後一排。

我就坐在倒數第二排,但兩周前的調位,整組平移,讓我和他之間隔了一整個教室寬的楚河漢界。

李逵在講台上口若懸河地開學生班會,我心思卻不在他身上,眼神飄著飄著,就飄到了裴雁來的那個角落。

他整齊地穿著一套校服,拉鏈沒古板地拉到最頂上,顏色稍顯淺淡的瞳仁正盯著李逵,是很專注的聆聽姿態。

大抵因為他產生新的認知,我竟然能從他端正的坐姿裏接收到一段危險的詭秘信號。但也可能是錯覺,他壓根什麽都沒想。

班會開了半個多小時,我一直在看他,可他卻沒勻給我半分目光。有那麽幾個瞬間,我竟然荒誕地開始嫉妒李逵了。

班會結束之後就是家長會,學生離開教室,給父母騰出位置。

我一邊用余光關注著裴雁來的動態,一邊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然後卡準了點,“剛好”和他在後門撞了正著。

“裴雁來。”

我糊裏糊塗地叫了他一聲,甚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句要說些什麽。

他聽到後看了我一眼。或許是因為現在他還披著那層虛假的皮,所以又淡淡應了一聲“嗯”算是禮貌的回應,可從頭到腳也沒有半分為我而停留的意思。

我張了張嘴,站在原地沉默了幾秒,也可能又沒這麽久。是盤桓在心頭的焦慮拉長了我維度中的時間。

還沒等我組織好語言,裴雁來眉頭飛快皺起,狹長而深的眼中似有一瞬乍現的寒光。

起初我以為,他是對我的語焉不詳深感不耐,心頭頓時涼了半截,但是事情並非如我所料。

裴雁來的反應速度極快,向我飛速探出手的時候撕裂開一陣暗湧的風。我的眼睛天生敏感,流淚幾乎是家常便飯,於是下意識緊閉起來。

被他舉重若輕地往前一扯,回過神,我才發現是自己擋住了後面人的去路,差點就被只顧著說笑的人群撞個正著。

“謝謝。”我總算找到了話說。

托那幾位不長眼睛的福,現在我和裴雁來之間的距離很近。

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沒有松開抓住我校服袖口的手。我的鼻尖正沖著他的下唇,再往前一小步就能碰到。

變態似的,我忍不住吸了口氣,聞到他頸肩的香水味。

中調是黑朗姆酒混著奶油香草。

味道還帶甜頭,剛噴上不久。

“請你,”他沒撤開,距離太近,他聲音不大,我能聽清:“廢話少說。”

我心頭一緊,口不擇言:“那我說點兒別的。你想聽什麽?”

裴雁來的回應是幾不可聞的冷嗤。

我旋即擡眼看向他,他露出這副壞脾氣的模樣實在太討我的歡心——嘴角幅度不大地輕輕一扯,顯出一種不太會出現在他這張臉上的輕蔑,平白多了散漫的野性,總之性感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