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窺(第2/3頁)

最開始的一年我和裴雁來不在一個班。

直到高二選文理,打散重新分班,全年級這麽多人,裴雁來竟然成了我的同班同學。只可惜我對他印象深刻,他卻對我鮮有關注,格外客氣。

裴雁來成績頂尖,腦子聰明,做了班長。矜而不驕,不難相處,但不可隨意褻玩這幾個字刻在肉裏,人緣很好,就是沒見過誰能和他走得很近。

你看,他無論怎樣都是天上的皎月,我雖然不至於暗淡無光,但最多也只能算是雨夜不清不楚閃著的星,壓根不在一個維度上。

我不是熱衷於社交的人,平時悶聲打不出一個屁,除了會和耿一直私底下插科打諢,其他時間大多數都是在位置上補覺。

我晚間睡眠不算好,常常夜半驚醒,夢裏有一些不可名狀的恐懼擠壓著我的胸腔。小時候我甚至傻逼地以為是克蘇魯的召喚,可後來才明白,這是我家暴的親爹留給我的陰影。

所以,我和裴雁來的交集起初並不多。

可非要說的話,我喜歡上他這件事,大抵可以歸咎於兩個不怎麽浪漫的巧合。

這兩件事中多有不可抗力的自然因素在暗中發揮作用,所以每每想起,我都會矯情地覺得這大概是命運的安排。

命運想玩兒我的時候不會分時辰。

我只能莽莽撞撞地一個猛子紮進去,變成什麽人、又或者說哪種感情的囚徒。

高二國慶長假前的那次午休,我幫同桌發作業,趁班上同學都睡著的時候無聲無息地把作業簿放在桌角。

我以為全班四十多個人,除我以外都在休息。但一擡頭,卻看見裴雁來還清醒著。他沒睡。

我攥著作業簿來到離他不遠的過道上。他的側臉逆著光,我甚至能看到那一層細細小小的絨毛。

早些時候,我對他的認知還很淺薄,當時總以為“君子慎獨”,盲目地認為像裴雁來這樣的人,眼睛應該是一池溫柔的春水,又或是浩渺的江風。

可我是個矯情的傻逼,關於他的事情我幾乎一次也沒有猜對過。

他用一種我從沒見過的眼神從我身上一瞥而過,冷白的日光無情又聖潔地披在他的身後,像是什麽冷漠的神祇巡視治下的領域,而後,他不經意地活動了一下因為寫字而感到疲憊的手腕。

不誇張地說,我從這些簡單的肢體語言裏看到一種神性。

我聽到我的胸腔重重的咚了一聲,然後視線慌不擇路地飛快移開,像是在躲避什麽蛇蠍,可明明臉在發燙。

我明明意識到了什麽,卻想不明白,說不清楚。

國慶假期結束後,我和裴雁來都開始走讀。我回家,有一段路和他重疊。

也記不清從哪天開始,跟在他身後成了我最隱秘,最不可告人的癖好,明知道這樣很猥瑣,很齷齪,但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飲鴆止渴,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十一月初,天黑著,外面還潑起大雨。

我照例跟著他,不近不遠的距離。走到即將分開的岔路,

路角擺著一尊奔馬的石像,岔路直行是“皇後區”,左轉是老城區——我左轉,他要直行。

這裏總聚著一些人,或是擺張小卡片招工的民工,或是鋪張血書懷抱孩子乞討的父母。不密集,但常見。

今天路邊就有這樣一位體態臃腫的婦人,兩條褲腿都是空的。看不清顏色的衣服被淋到濕透,頭發一縷縷狼狽地貼在額角,狼狽趴在地上。

她懷裏還抱著個孩子,雨太大,空氣中水汽太模糊,看不出性別模樣,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進氣。

我心情復雜地注視,只覺得生活是無底洞,比財富可以分出高下,比慘卻遠沒有下限。

裴雁來途徑,女人當即像剛從坍塌礦井裏吸入新鮮空氣的工人,近乎貪婪的,伸出手抓住裴雁來的校服外套。

她在央求什麽,但雨讓聲音融化,沒人聽得清。只聽見孩子察覺到動靜,像貓崽一樣嗚嗚咽咽哭嚎。

裴雁來停下了。

一些狀況降臨前會有預感,如同是大片拉幕時便升高的腎上腺素。我緊跟著他停下腳步,躲在一邊窺視他在月光下的小半側臉。

我對他是個傳統意義上good boy的認知,就是從這天起發生轉變的。

傘面堪堪只遮住發頂,雨打在地上的水窪,濺起泥點落在鞋邊。裴雁來笑了下,眼神卻漠然。

他什麽都沒說。

我所能知曉的一切,是他輕描淡寫地撥開那雙手,外套被弄臟,他扯下來掛在臂彎。婦人的手耷拉在地上,他擡腳,從上方跨過。

毫不拖泥帶水,確是他的做派。

那一眼凝視,像是只為了看礙眼的生命在雨裏被淋成怎樣一副慘狀。

就在這一刻。

裴雁來這人身上微妙的違和感,終於在我眼前揭開面紗。

他沒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