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今年開春開得早,正月十五都未過,上陽宮廡殿頂的琉璃瓦縫隙裏的殘雪已經褪盡了,幾只越冬的小雀在飛脊上那一排小獸跳來跳去,吱吱喳喳。

禦前大總管魏謹聽見了,狠狠一指,小太監們連忙取了長竹竿來把雀鳥趕跑,就生怕打攪到裏頭聖上和幾位大人議事。

說來,不知不覺,季元昊登基也有一年了。

他也是個有能耐的,把坤氏攪得亂糟糟的局面收拾起來了,並一連頒布了幾項新政,除弊清疴。

也算初見成效。

只是不得不說,這枝椏清除得越多,臨朝越久,這當皇帝的時日越長,各種的掣肘和隱憂就越來越明顯了。

還是太慢了。

哪怕他是皇帝,不管眼下,還是思慮深遠之時,都有不少不得不顧忌和鞭長莫及的地方。

頭一個,時至今日,宗室和保皇黨都依然不怎麽服他。

宗室就不用說了,老肅王已經去世了,勉力壓下宗室反對聲音讓季元昊登基後,老肅王就病倒了,徐老將軍去世沒多久,他也病逝了。

沒了這位老宗令的彈壓,宗室對他這個偏遠嫡支繼位的不滿一下子就反彈了。再加上保皇黨,這些保皇黨,基本都是老皇帝一朝留下來的,也就是說,基本都是和季元昊這個不臣宗室死磕過的,可謂恨仇斑斑。

另外季元昊可是逼宮過的,所以現在哪怕季元昊稱帝了,這主觀客觀的對立也很難拗轉過來了。

偏偏這兩者,季元昊都不能大舉剪除,他得采用懷柔手段,宗室是必須要安撫的,老皇帝留下的這些保皇黨他也最多就慢慢一個個換掉,不能急了。

朝堂有這些人掣肘著,每每磕磕絆絆,哪怕一件事朝中最終會推成,議論過程都總有人當噴子掃興,一番激辨是少不了的,最後他這邊的人才把對方噴回去。

這過程就難免十分堵心。

除此之外,季元昊還有另外一項非常迫切的隱憂。

當了皇帝之後,身份拔高,位置不一樣,眼界自然就不一樣了,季元昊如今放眼的可是整個大慶。

一個王朝,一個皇帝,最重要的是什麽?

當然是皇權,再直接一點就是兵權。

不僅僅是陽都京營禦前禁軍這些,更重要的還是各地大營,還有北疆。

大慶朝最強悍的軍隊在哪裏?那當然是一直悍然在西、北方邊境線持續擊戎作戰多年的諸邊駐軍。

季元昊登基了,虎符在手,兵權當然是有的,但怎麽說呢,他和北軍諸大小將領並不相識,後者對他這個新君也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近幾年,皇位更替實在太頻繁了,難免會削減一些帝皇的隱形威信,讓這些邊軍將領對陽都這位陌生的新君多持了一點觀望的態度。

這是難免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原來常規來說,這個問題也並不算什麽,時間一長,過上個三五七年,這問題也就隨之消失了。

只不過,如今有著楊延宗在側,季元昊與之相比較,難免就會有生出一種強烈的憂慮和迫切感!

季元昊以前在四王府內是負責輔助四王總攬全局的,雖也時不時也親自出馬,但他的角色更多是謀臣和後方總指揮的一類,直至四王倒台,他趁機接手四王府勢力,只是但凡與兵權相關的,卻也更多的是陽都和京營內的。

說來,當年他和楊延宗雖說實力差不多,但其實細辨起來,構成的成分區別也挺大的。

尤其是涉及北軍,兩人差距可就遠了。

楊延宗征戰沙場十數年,這是實打實領兵的,他和北疆諸將都非常熟悉,譬如當初和坤氏對壘去求助徐老將軍,就是由楊延宗出馬的,無他,他和徐老將軍熟。

其他的,就算不認識,彼此也神交已久,大家武將出身常年征戰,天然就會有好感。

這是季元昊比不得的,季元昊過去十數年真正征戰次數寥寥,和北疆諸將本來就不相識,哪怕後來在四王手裏接手一些,他也費心維系,但到底這些年間也漸淡了幾分。

季元昊當年的勢力,更多集中在陽都京中以及朝廷官場。

所以,季元昊現在是迫切需要安撫宗室,還有就是迅速拉近和北軍的距離!

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的,早在去年,就底下已經有人隱隱提過一句了。

——那就是,聯姻!

立後,立新後。

如今新年伊始,這個問題再度擺上台面,並且迫切需要解決。

“……陛下如今登基已有一年,歷新改元,這是大好事。只是,臣以為,此事不宜再拖了。”

尋常的皇帝,三年不改父道,慢慢來也不遲。

只是,季元昊一朝情況卻有些特殊。

這顧忌的是誰,馮葙沒有言明,但在座就沒有聽不懂的。

季元昊端坐上首,他盯著殿門某點,靜靜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