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察(第2/2頁)

好比這次朝覲時,戶部忽然橫插一杠,上本請核天下來朝官員,其省府州縣有無欠賦。

這不廢話嗎,大明朝哪個縣沒欠一屁股稅?

結果一番核查下來,九成的州縣都有積欠。於是輕者停俸,重者降級,毫不留情!而且都寫了今年一定補清的保證書。那些大老爺們,都是哭著過的年啊……

所以還是京官好啊,事兒少責輕升遷快,一直是官員們的上上之選。因此外官平級入京被視為高升,哪怕降個一級半品的,也依然可喜可賀。而京官外放若不升個一品兩級,則被視為貶斥。

甚至有很多兩京官員,哪怕升遷外放也依然不願上任。通常他們會稱病乞休……

高情商的說法是,回家悠遊林下,侍奉老母。

低情商的說法是,回鄉作為地方利益集團一份子,開心的侵吞民田、欺男霸女。然後等待機會起復。若是得不到心儀的官職,他們寧肯一輩子不再出仕,也不願意去外鄉遭罪。

所以說,這幫士大夫之所以能‘不為五鬥米折腰’,根本不是因為道德高尚。狗日的剝削階級,哪怕滿嘴仁義道德,也改不了一肚子男盜女娼。

只是因為他們都是剝削階級,所以廣有家業,根本不指著做官那點俸祿罷了……張四維的例子雖然極端,但趙昊這麽多年來,還沒見過一個出身貧寒的進士呢。

這並不奇怪,在階級業已固化的當下,大明早已是寒門無貴子了。說考中進士的盡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固然絕對了點,可十之八九確實如此。

就算是天賦異稟的貧寒士子,考中了進士後,也會很快如那‘範進中舉’一般,帶領整個家庭實現階級躍遷——會有數不清的田產投獻到他名下,僅此一項收入就遠超那點兒俸祿了。

說白了,明朝士大夫稀罕的只是進士頭銜帶來的特權,清貴的官職帶來的地位,所以才會表現的那麽強項,那麽視自己的一官半職如浮雲。

至於辮子朝為什麽會翻過來呢?是因為老四搞了‘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和‘火耗歸公’……廢除了官員和士紳的特權,又讓地方官貪汙合法化,以至於‘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此消彼長間,官員們自然熱衷於外放,好大撈特撈,撈不夠本決計不肯輕易辭官了……

所以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古至今,概莫如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實乃顛破不滅的真理。

……

為了避免官員稱病逃避外放。高拱於正月廿八日奏陳,‘今後兩京官陛遷外任以疾乞休者,俱予致仕,不許病愈起用。有規避者即降級改用,敢違抗不赴者除名閑住。外官稱病乞休者,必其事情迫切,始為代請。其奏薦起用病愈官員,須由撫按官考核裁酌,不得徇私濫舉。’

隆慶皇帝自然無所不從,當即應允。

這下逃都沒地兒逃了,徹底要了親命了……官員們只好委委屈屈的收拾好行裝,在同僚們同情的目光中,不情不願的離京上任去了。

其中得到最大同情的,居然是遠在昆山的趙二爺。

這很好理解,以趙二爺堂堂狀元,從六品的翰林修撰,正常是根本不該外放的。更別說外放知縣了,那是很嚴重的貶斥。他於人生得意時直墜谷底,卻沒有氣餒,也沒有躺平任擼,反而勵精圖治,在昆山縣幹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成績來。

這充分展現出了士大夫‘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寵辱不驚,為趙二爺贏得了極高的聲譽。

何況他還是東廠太監認證過的‘鐵尻狀元’。皇帝也不待見他,居然不許他這個連續三年卓異第一的官員朝覲,而且還把他發配到潮州那種險惡之地當佐貳官!

種種不公疊加在一起,士林能不同情他嗎?簡直要沉痛哀悼了好不好。甚至有人去趙家巷當街一哭,搞得趙昊兄弟大為光火。我們爺爺還沒死呢,急著哭什麽喪啊?

不過無論如何,經此一番,趙二爺如今在士林中的聲譽,可謂如日中天,說一聲名滿天下也不為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