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察

大明外官三年朝覲一次,接受外察。

所謂外察,是與京察相對的。京察考察的是兩京官員,外察自然是針對地方官了。

此例乃太祖皇帝所定。洪武初年,地方官每年都要朝覲一次,但許多州縣因為路途遙遠,官員要好幾個月才能到京城。結果一年時間全在路上了。

是以後來改為三年一朝。

平時,州縣每月考察,上報於府。府上下其考,每年上報於布政使司。到了第三年,巡撫、按察使司對本省官員進行通核,開寫評語,造冊具報,作為朝覲考察的依據。

凡屬貪、酷、浮躁、不及、老、病、罷、不謹八類者,皆由吏部會同都察院,分別給予致仕、降調、閑住、為民等處分。

今年正是外察之年,所有地方官都要接受考察。但只有一部分表現出眾,獲得褒獎的官員,可以獲準朝覲,當面向朝廷述職。大部分地方官只能在自己的衙門裏,惴惴不安的枯等著結果降臨……

去歲年底,各省獲準朝覲的官員們便雲集京城了。就算限制了入京的人數,也超過了千人。

關鍵是述職之後,就要決定升降去留了。

是以,剛過了上元節,還在正月裏,吏部衙門外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前來朝覲的各省布政使、按察使、參議、僉事,還有府州縣正堂官們,都迫不及待向考功司述職,好先到先得好職位。

往年述職就是走個過場,因為考功司是不會輕易駁回,各省按察司開寫的評語的。

尤其是那親自些來述職的二三品大員,考功司郎中更要給他們面子的。不然弄不好哪天就落在人家手下,有他好果子吃。

可今年的情況不一樣了。

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高拱,竟親自坐鎮考功司,挨個聽取官員的述職。

這可就要了親命了。高胡子神目如電,對各省的情況都了然於胸。一眼就能看穿他們精心粉飾過的述職報告,幾句話就能讓他們露餡,還無可辯駁。

結果幾乎每天,都有大量的朝覲官員得到不謹、不及、浮躁、老、病、罷之類的差評,然後很快就會以皇帝的名義,宣布對他們的嚴厲處分。輕則降調,重則削職為民,腥風血雨不斷。

趙昊知道,高閣老是在用這種手段搞清洗。清洗哪些人呢?一是年紀大、能力差、不稱職的官員,二是得罪過他、跟他對著幹的官員,三是不跟他一夥的官員。

江南的官員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沖擊,不過處置大體還算合理,只是罷免了些不稱職的廢物點心,留下的都是精明能幹之輩。趙昊知道,這已經是高閣老手下留情了,不然高胡子怎麽會放過這個給江南十府摻沙子的大好機會?

是以趙昊很懂事的壓下了江南幫的噪音,不讓他們跟著趙貞吉還有那幫言官起哄。

正月初一時,嶽父大人就已經預告過了。高閣老要收拾科道,拿下趙貞吉了,這時候還跟著瞎摻合,是嫌殺瘋了的高閣老,沒把刀砍到他們頭上嗎?

……

當然,有人黜落,就有人得到褒獎升遷。

趙二爺就是第一位得到褒獎的官員,連升三級,由南直隸蘇州府昆山知縣,右遷廣東潮州府同知。

不過他並非唯一得到超擢的官員。事實上,這次得到卓異評價者,都至少升了兩級……

這是因為,正月底,吏科都給事中韓楫等建言,‘諸臣以卓異舉得賜宴者,宜遂加超擢,以示風勸。其遷敘未久者,量加服俸及首充行取之選。今大察之後,州縣有缺,乞毋論遠近,毋拘科貢,盡行銓補,以漸圖久任。’

作為高閣老的頭號馬仔,韓楫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這次得到卓異評價的地方官,應該加以超擢,而不是按部就班的升遷,以才盡其用,鼓勵後來。

二是外察後所有空出來的位置,都應補盡補,而且要不拘出身,以讓官員們長期安心在地方任官為要。

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與熱衷外放的辮子朝官員相反,大明官員愛當京官,卻視外放為畏途。認為哪怕在南京蒔花遛鳥,也好過到地方上去與奸猾胥吏為伍。

究其主因在於,大明開國兩個世紀,已經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地方利益集團,胥吏與鄉紳牢牢把持州縣,根本不是三年一任的流官,帶著幾個師爺家丁就能對付的了的。

地方官鬥不過地方利益集團,那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甚至大都政令不出縣城,這樣如何幹出成績?自然升遷就慢,弄不好就是三年又三年,在一地幹九年還挪不了窩。再看人家在京裏當官的同年,已經升為六部郎官了,自己還在那裏當知縣,換誰都受不了啊……

其實升遷難還不是最要緊的。最大的問題是,地方官權力小責任大,雖然你明明能做的事極有限,但地方上出了什麽事兒,追究責任的時候準沒跑。稅收不齊要吃掛落,催收緊了釀成民變還要丟烏紗。河道決堤了要罷官,得罪了上頭有人的鄉紳,還是要罷官,總之就是一個大寫的‘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