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

據打探得知, 山上那群散兵住在此地已有一段時日,樹木確實被他們砍了大半,用於建屋做用具等事。他們對驍邑時令、風雨情況不了解, 自然不知砍下這些樹木的風險。

隊中有擅觀天象之人,得知近兩日將有暴雨, 李承度思及那夢境所兆之事, 下令讓全軍又往後退了三十裏,遠離山體。

在此期間, 他們就原地駐紮, 除打探外便是自行練兵。扶姣跟在其中, 每日在帳內寫寫畫畫,對著那幾幅圖鉆研,看得眼睛都要疼了, 最後幹脆往榻上一趟, 光明正大地偷懶。

直到第三日淩晨, 雨水淅淅瀝瀝從天而降,一開始就有愈下愈大的趨勢, 探出頭的濛濛天光被烏雲遮蔽, 天頂復成暗色, 讓帳內的人睡得昏天黑天, 忽然不知外界如何。

李承度為扶姣掖了掖被角, 順手撥弄了下那濃密的睫毛,大概是癢,惹她夢中不高興地哼哼唧唧, 翻過身, 用後腦勺對他。

駐紮此地後,扶姣唯一的樂趣就變成了睡覺, 出門就是一望無際的草,無別的景致可言,她這樣好動的人便也嫻靜起來,如坐閨房般深居帳內。

記得她昨天白日就睡了兩個時辰,沒想到依舊能從入夜睡到現在還毫無動靜。

李承度唇畔微含笑意,邁出營帳對王六道:“今日會晚些回,照顧好郡主。”

王六忙點頭,道主子注意安全,又被李承度塞了小包油紙,“每隔一個時辰給一顆。”

這是……糖?王六忍不住笑了,他也深知郡主的小孩兒脾氣,只沒想到,還真是用糖來哄。

“主子放心,這裏還留了弟兄看守,無事的。”

李承度嗯一聲,轉身往外走去,翻身上馬,其余將士早已整軍待發,在他發令後,齊齊駕馬跟上。

天色愈發昏暗,白晝黑夜顛倒,整塊天幕如破洞般,雨水越漏越多。並非夏日珍珠般大的漂泊雨點,但極密的雨絲傾灑,大風幾乎從四面八方吹來,雨絲便也全方位打在身上,視線也變得模糊。

李承度選擇從側方接近這座山,至少山體若真的隨雨水崩塌,方向不會是這邊,安全得多。

愈發靠近時,他們暫時尋了處隱蔽之地觀望,不出兩刻鐘,果然見到驍邑的兵從山的正南迎面而去,氣勢洶洶,觀人數有近萬,怕是將整座驍邑的兵力都抽來了。

雖不識得此時暫領驍邑兵權的將軍,但此人必定極為自負,沖動好勝。經驗豐富的老將通常都會謹慎,看雨勢絕不會在今日選擇攻山。

他立在馬上,長臂拉住韁繩,周身渾然不受大雨影響,背脊青松般挺立,目光穿過雨幕,將山前的情形一一看在眼中。

廝殺聲傳來不超過一刻鐘,前方轟然一聲,伴隨著剛沖上山的驍邑兵士驚叫呐喊,南面山體——當真開始塌陷了。

從山腰處起,壁上泥土被沖刷得搖搖欲墜,終於沒忍住,隨著雨水直沖而下,一塊又一塊,極為迅速地砸向山腳,泥土成為洪流,將越來越多的人掩埋於下。

漸漸的,隨泥流從側面而下的,多了另一批人,觀衣束應是原本駐在上面的散兵。本是敵多我少,他們硬是借著這泥流,拼出了優勢。

但天時並非人力,泥流不受操控,隨著他們人馬向下,自己也有部分人折在其中。

李承度微微傾身,隱覺那從上而下沖去的隊形有些熟悉,待見到領頭的將軍時,出眾的目力讓他隱約捕捉到了此人眉眼,竟和父親李蒙有五分相似!

他眉頭皺起,腦中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迅速將此人的身份和來由串了遍,沉默須臾,發號施令,“準備——”

雨聲和前方泥流奔騰聲遮蓋了他大半聲音,將士們接連後傳,終於得知他要攻上前的消息,但命令是,只攻驍邑。

只攻驍邑兵?不是應該等他們兩敗俱傷之際坐收漁翁之利嗎?眾人反應過來時都有不解,但戰場中並無異議,按主將之令,迅速策馬奔去。

第三支軍隊猶如長蛇,直直切入兩方之間,迅疾有力,在驍邑兵尚來不及反擊之時,將其吞吃入腹。

山上那群兵起初還當是來趁火打劫之人,做好了兩面迎敵的準備,等發現對方相助自己後,人都懵了瞬,幾乎是跟著對方在一起打,最後還被對方指揮帶出了泥流奔騰的這片區域。

“你們……”從旁的年輕副將喘著粗氣疑惑提問,手仍警惕地握住長木倉,不敢輕易信任。

“讓你們主事之人前來。”小兵道,“我們主將要見。”

這群散兵的主事之人,是個上了些年紀的老將,發絲半白,手臂受了輕傷,聽到傳話後,未帶任何武器就不顧手下反對,慢慢踱馬入了李承度這方。

對上李承度沉靜的目光,隱有一絲熟悉感,但他未想起哪一位故人是長這個模樣,便道:“請問閣下是……今日之恩,邱某先領了,來日若有機會必當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