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

回憶父親生前作風, 視將士如兄弟,共進退、同吃住,若他得知今日他們被如此對待, 說不定能氣得跳出來找扶侯算賬。

當初扶侯從父親手中要走人時,所用理由亦是擔心他們和他一樣為人算計不得安穩, 過河拆橋便是如此了。

李承度沉眉, 半晌道:“喚那傳信之人來。”

王六內心歡呼一聲,心知主子算是松口, 已經決定讓魏將軍他們來此地, 期盼油然而生。

對沈世子一戰大勝, 主子如今名聲已有,只在旁人看來根基不穩,亂世中異軍突起比比皆是, 能留存到最後者少之又少。如今趙家郎主雖算是自己人, 又與□□刺史聯手, 但王六思來,終歸要有自己的人馬妥當, 這才是亂世立足的真正底氣。

主子從不為此擔憂, 他卻是急性子, 眼下能有接收李蒙將軍舊部的機會, 自然迫不及待。

筆走遊龍, 李承度的字遒勁有力,一如其人,穩若崇山, 其勢磅礴。

王六無聲研墨, 被門外輕扣聲引去思緒,走去聽了幾句, 方才展露的歡顏收斂,入內將傳訊人的話重復了遍,納罕不已,“沈世子這豈非在為主子你造勢?”

如今尚無捧殺一詞,不過李承度也知沈崢打的什麽主意,沉思道:“流言難止,不用特意去阻攔,注意周圍動靜。”

他的身份早已對趙渚托盤而出,二人有共同大敵,又有母親為紐帶,所以趙渚才會那般信任他。至於徐淮安……李承度與他相交過淺,暫時還無法評判此人心性,他行事正氣為民,但偶爾的作風,令人難以捉摸。

在李承度看來,亦正亦邪。

王六道是,仔細思量,主子的身份既藏不住,明著亮出也並非壞事,如今玉璽、太子和小郡主都在他們這邊,順勢而為,倒是應了天意。

處理完幾件事,李承度照原計劃去營中走了一趟,他這幾日時常如此,最早午時、最晚黃昏歸府。

扶姣悠悠睜目已是巳時,臉側被輕柔春風撫過,發絲垂在頸側,撓得癢癢的,讓她翻了個身,大腦放空,對著帳頂發呆。

她好像做了個夢,夢中有大水還是山……具體的模糊記不清了。

睡榻正對微敞的菱窗,僅露的天地間晴空如碧,若玉石洗凈,蕩出水波,疊了層層雲紋。

一只小雀從院中枝丫飛來,被臨榻小桌旁擺的炒豆子香氣吸引,那是扶姣昨夜睡前用的小零食。啾啾飛進,小雀啄下最後一顆豆子,腦袋轉了幾下,躍到枕邊啄了啄那鋪散的青絲。

扶姣微微吃痛,回神護住腦袋不高興地瞧它,“走開——”

雀兒絲毫不怕,反倒跳得更近,許是受扶姣周身的香氣吸引,對著她不停打量,豆豆眼中滿是好奇,啁啾不止。

被鬧得無法再發呆,扶姣起身,柔順烏發隨之垂在身側,她伸手戳了戳那肥滾滾的雀兒,嫌棄道:“好胖。”

像是聽懂這話,雀兒惱怒地啄了下她手指,隨之振翅一飛,又從菱窗敞口溜出去了。

和原來府中養的那只紅腹灰雀兒頗為相似,只不過那只被養得很是親人,這只卻頗為頑劣。扶姣又出了會兒神,想起遠在千裏外的長公主府,發現不止想念舅舅他們和奶娘,竟然還有喬敏。

我才不會惦記喬敏。扶姣很快否定了這一想法,出聲召來婢子梳洗更衣。

扶姣這幾日可並非無所事事,李承度預備修的渠道路線、長度基本已經定下,還有經驗老道的匠人作參謀,扶姣則負責按照他們的描繪和原本的輿圖把圖繪好。

她嫌累,一日只肯畫一幅,即便如此也被幾個匠人連連誇贊,誇得她很是高興,昨日一不小心就連畫了三幅。

現在手腕還是酸的。

今天押楊保保去畫好了。扶姣如此想著,讓婢女梳了個十字髻,從一排衣裙中選中杏色長衫,配靛青馬面裙,加上點妝慢吞吞用了小半個時辰,又對鏡自賞許久,才邁著步子出門。

甫一出門就碰到了迎面而來的王六,齊齊怔了下,他露齒笑道:“明月商行那邊又著人送了蔬果來,正準備呈給娘子。”

瞄了眼那些急運來的水果,扶姣道:“留些櫻桃就行,其他的你隨便分罷。”

暫時落腳的府邸,他們沒有請過多下人,王六便做了暫時的管家,聞言高興道:“那拿去給營中的兄弟,可以嗎?”

扶姣頷首應允,“再留些給我阿兄。”

“娘子放心,大郎那兒早就預備了他喜歡的香梨。”

王六深覺,主子能夠“傍上”郡主絕對是走了天大的運氣,糧草無憂不說,平日將士的吃穿住行都要比其他地方高一個等次。

他這段時日才知明月商行背後的東家是明陽長公主,而後傳給了小郡主,如今小郡主就是他們最大的財主。

原本把扶姣當做小孩兒看待的王六,如今不知不覺對她都多出一分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