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到底是小城中最豪華的客棧,特為小娘子備的上房確實精致。雙雀娟繡落地罩隔開小廳和寢居,壁上懸了幅美人遊園圖,燈柱旁擺著一張茶桌,茶器一應俱全,旁有古琴和一副乳白石棋,銅爐中燃的香亦是清新。甫一邁進,真當踏進了哪家小娘子閨房。

雖和長公主府沒法比,但環境擺設比扶姣預想中好得太多。

她沒挑剔,反倒是不放心,“住在這兒真的沒事嗎?”

夜裏不會有群蒙面人突然破窗而入罷……

扶姣想起趕路時在馬上迷糊歇的一覺,夢裏正好就是這般,嚇得她差點跌下馬,還好被李承度眼疾手快撈住。

眼下要獨睡,她內心的不安再次浮現。

其實和李承度同睡一屋,她也是不介意的,不同榻就行,至於什麽男女大防都可以無視,反正在逃命,事急從權嘛!

不過,李承度是個老固執,如果他不想同意,就很難辦。

扶姣轉著想法,在屋內慢吞吞轉了圈,覷了眼星月杳杳的天,突然道:“還有張羅漢床,你可以睡這兒。”

她手指過去,羅漢床確實精致,但李承度的身形擺在那兒,怕是‘屈尊’都難擠。大概意識到不合適,扶姣立刻改口,“我睡也可以。”

王六默默開口,“郡主,已開了三間房。”沒必要這樣分。

“三十六計裏的空城計沒聽過嗎?”扶姣昂著小腦袋看他,言之鑿鑿,“正是要故布迷陣,讓別人猜不出我們到底在哪兒,萬一有夜襲也方便脫身,瞧你就不怎麽聰明,平時要多看看書。”

王六囁嚅了下,想說人家的空城計似乎不是這麽個用法,可是郡主神采飛揚的模樣也叫人不忍心反駁,只能擡頭看向了李承度。

在扶姣教育人的空隙裏,李承度已經查過最後一扇菱窗,輕輕合上,“無需如此,屬下住郡主隔壁,若有異動馬上就能趕到,郡主放寬心,今夜好好歇息即可。”

他從袖中取出一把精巧匕首,教扶姣如何把握,如何刺人而不傷自己,最後道:“如有危險可暫時用它防身。”

“真遇到危險就晚了。”扶姣認真道,小小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哪有李承度令人安心,“我認床,還認人,這裏的床鋪睡不習慣,總得有個熟人陪在旁邊罷,不然今夜睡不好,明天也不好趕路。”

“於體不合,離雍州還有不短的路程,郡主這習慣還是早改為好,否則這段時日都難歇。”

李承度眉眼間仍是一派平和,立在燈下宛若清貴君子。

君子嘛,貴在持重。王六很理解,可是說話也太不委婉了,都統到底是怎麽討扶侯歡心的,難道就憑著這一副直腸子麽?

“我不管。”扶姣不吃他這套,三年前她就深知李承度的性格,早知道怎麽對付他,當即一把環抱過去,雙手努力箍住他腰,仰首嬌蠻道,“反正今晚我就要跟著你,你在哪兒我睡哪兒,就不分開。”

李承度欲擡手推開,她就把腦袋也埋進去,把眼前人當成樹般扒著不肯放,就差沒手腳並用地攀爬。

王六目瞪口呆,面前都統和小郡主皆形容出色,說起來是一副引人遐思的畫面罷,可是瞧郡主小孩兒耍賴的模樣,又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何況郡主一路行來,雖說不是嫻靜溫雅,但也落落大方、驕矜自重,正是他想象中世家女郎的模樣,令人仰慕。

原來那些都是表面功夫,一時騙人的嗎?王六一顆少年心啪嗒碎成幾瓣,什麽觸動都沒了,面前的郡主在他眼底和家中七八歲的小妹幾乎沒了區別。

扶姣耍無賴的功夫李承度確實領受過不少次,那會兒扶姣才十歲算是個孩子,本以為及笄後會改進,如今看來只長了身體,心性是半點沒變。

他年幼習武,迄今已有十幾載,擺脫一個扶姣實在是輕輕松松,不見如何使力,右手一擡輕輕點在扶姣額間,二人距離自然而然拉開。

扶姣還想抱過去,點在額間的那根手指卻似有千鈞,手怎麽都夠不過去,無用功地揮了幾下,倒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螃蟹,叫她氣死了。

強逼無果,扶姣鼓著腮幫停下動作,“你不同意,那就讓王六陪,讓郭峰陪,他們總不敢違抗我的命令罷。”

王六大驚失色,暗地裏連連擺手,萬望都統憐惜他們,不要把難題拋過來。

李承度似感頭疼,擡手撫了撫額,沉吟片刻道:“那郡主容屬下去房間洗漱一番,稍後便來,可好?”

他的眼映著燈火,還浮著微微的無奈,似說著拿她實在沒辦法,君子端方般的距離感消失無蹤,倒似多了幾縷平易近人的氣,叫王六不禁心道,原想世上應沒有都統做不成的事,現下看來,不需事多難,只要換個人,結果就大不同了啊。

戌時正的時辰,夜將深,不容他們再玩鬧了,扶姣見好就收,面上恢復矜持,“我也先洗漱,你等會兒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