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承度微微撩起眼皮,一點靜光對著神神秘秘的扶姣,顯然非常了解她,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但仍起身取來包裹,按她要求解開。

“你把手伸進去。”扶姣繼續指使,“對,靠近首飾盒,就在旁邊,方方硬硬的,摸到了嗎?”

瞥見李承度動作一頓,神情終於有了變化,扶姣把腦袋湊過去,“猜出是什麽了嗎?”

當然知道。聯想到宮變後她往皇帝那兒溜了一圈,在馬車上的欲言又止,現下的迫不及待,傻子也知道她手握何物。

他目光在扶姣臉上不著痕跡地掃過,傻乎乎的小女孩當獻寶般,帶著小小的得意,熟不知這件東西象征的意義隨時都可能為她帶來殺身之禍。

松開手,李承度一言不發地往門邊走。這模樣叫扶姣懵了瞬,不知怎了,卻見他再次確認過門閂,將墻角的一棵觀景迎客松移位,恰好擋住二人映在墻上的身影,才重回榻邊。

“郡主想說什麽?”他淡道。

說話時,人的眉眼神色是很容易彼此影響的,李承度眼底的慎色讓扶姣為之一震,那點突如其來的頑劣之心頓時收起,老實道:“我想給你看看,還想叫你幫我出主意。這是舅舅無意間落在大氅的,被我穿了過來,可能他都不知玉璽在這兒,你覺得我可以用它來和沈崢談條件……不是,商議嗎?”

商議,這樣鄭重的字眼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不免令人詫異。但大約是那兩年被磨礪出來了,李承度待扶姣總是有種常人不具備的寬容和平靜,此時依舊恭敬不失和氣地問:“與世子商議何事?郡主想怎麽談?”

“他和宣國公想要玉璽,這便是籌碼。”扶姣握起玉璽,它在燈光下顯露出美玉特有的剔透,小小的一塊,被無上權力賦予了別樣的威嚴和美麗,叫人目眩神迷,“索性現在洛陽已被他們占了,舅舅他們不過是個擺設,在宮裏全當吉祥物罷了。佛供著還要時不時上香呢,我想宣國公既然等不及了,定也不願意整日對人鞠躬呵腰,用這方玉璽把舅舅三人換出來,正好襯了他的心意,皆大歡喜,多好呀。”

大約從未受過風雨摧折的小娘子,都是這般爛漫罷,歷來腥風血雨的朝代更叠在她口中如過家家般。但若是所有事情都能這樣坐下心平氣和地商量,昨夜那場宮變就不會有,畢竟皇帝比她更膽小,這皇位能說丟就丟的話,他定巴不得趕緊卸任。

“依郡主的看法,早在占領皇宮時宣國公就能直接殺了聖上,再找玉璽。”李承度說完,扶姣睜大眼,那裏面含著震驚,他繼續道,“聖上在任,和宣國公坐上龍椅,對他們而言區別也許不大,但對梁州西池王、□□刺史徐淮安和雍州賊首而言,豈非更有擁兵肅反的理由?玉璽蓋幾方紅批而已,聖上在與不在都能用,意在光明正大。聖上在,宣國公是協理朝事,聖上若不在,便是篡權賊子。”

寥寥幾句,把扶姣從不知曉的事道了出來,那些人她全聽過,甚至見過,可從不知他們也都有野心。憶起舅母那番意味深長的話,舅舅座下的龍椅確實很燙,被這麽些人虎視眈眈,仍能坐二十幾年也算是一種本事。

心底油然生出對皇帝舅舅的欽佩之情,扶姣朝陽般的神氣頓時消散,不禁垂喪,“難道舅舅只能待在那兒了?那個沈崢壞得很,我怕他尋不到玉璽故意折磨舅舅,不讓他飽腹,不讓他睡好……”

真是這樣兒戲的刑罰的話,宣國公的敵手做夢都會笑醒。李承度內哂,“不會,正如郡主所言,在時局未定前,他們還得供著聖上。”

扶姣喔一聲,眼神茫茫盯著天窗,大約是停了風雨,瓦上那點景致隱約入眼,烏藍的月朦朦朧朧,水船般在雲間遊淌,半晌黯淡半晌亮,叫她想起每逢年節時舅舅親手給他們做的花燈,雖然很醜……

“我原還以為,玉璽落在這兒是天意助我們。”她幽幽地道,“那我們把它埋了罷——誰都找不到最好,反正也救不了舅舅。”

泄憤般把它在床榻上摔打兩下,玉璽在扶姣眼裏已然沒了吸引力,成了塊沒用的破石頭。

李承度沉默了陣,提醒她,“但於旁人來說也許有用,譬如扶侯?”

“啊?”了聲,扶姣不解,“阿父要它做什麽,他又不能用來批改奏折,就算用璽印下道聖旨,也沒人承認啊。”

“……也不止這點用處,還是先收著為好,被人撿去易成禍事。”

這話有理,扶姣不情不願地應聲,李承度已站起了身,隨意一立就擋去了大半光線,松般英挺,他道:“郡主品性高潔,可視玉璽如無物,但並非人人如此,下次還是不要輕易將此事告與他人。”

“我知道的,你當我傻麽?”扶姣仰起腦袋瞧他,神情裏很有幾分自傲,“當然是知道你可信才和你商量,尋常人才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