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伏在李承度背上,比馬車要舒服得多,他雙肩寬厚手臂有力,托舉人輕輕松松,再大的坑長腿一邁也就過去了,比等著扶姣這個慢烏龜走時不知快多少。

且他走起來不僅快,還穩,光看那三兩步瞧不出什麽,再回頭,王六得小跑起來才能跟上。

扶姣覺得李承度有些太高了,視線離地的距離明顯比她自己要長不少,忍不住好奇問:“你什麽時候及冠的?”

“十二月滿兩年。”

“喔——”扶姣心中細算,比沈崢要小一歲,怪不得沈崢看著比他老氣橫秋那麽多呢!

這純粹是偏見之言,當初定親交換庚帖,得知沈崢比自己大八歲時她就震驚不已,還嘀咕宣國公世子是不是有什麽隱疾,那麽老了都沒成婚。話傳到沈崢耳邊,他也沒氣,與她見面時還笑得溫煦,道興許是在等前世的緣分。

那番話現今想起來,扶姣依舊起一身雞皮疙瘩,愈發認定沈崢是個笑面虎。畢竟她如果知道有人背後說自己壞話,肯定不會有好臉色。

樹木飄移般從眼前掠過,扶姣盯得有些暈,闔眼眯了會兒,再擡頭時前方已是瀾河杳杳,耳畔竟能聽到水浪聲了。

李承度把她放下地,“前面就是我們的人。”

扶姣循他的視線遠眺,臨近河岸時邊幾十乘駿馬正低頭喝水,側邊有片陰影似的小坑,仔細分辨才能覷見裏面的人。

“都統——”李承度身形顯眼,遠遠就有眼尖的人提高聲音喚他,一並迎上,烏壓壓一群很有氣勢。

扶姣這才想起王六對他的稱呼,側身小聲問李承度為何有都統的稱號,王六這時不便詳細解釋,含糊道:“都統立了軍功,扶侯當場封授的。”

才給個都統麽,阿父也太小氣,好歹李承度跟隨他這些年。扶姣隨意想了這麽句話,擡眼見李承度和人接頭。

她並不是怯生生見不得世面的小娘子,在沈崢面前底氣不足全然是因生死大權掌握在人家手裏,如今明白這都是自己人,且是父親下屬,心底一片淡然,靜靜立在那兒便顯從容,氣度斐然,無需介紹眾人便知,這是扶侯之女明月郡主,當即齊齊向她問禮。

“只備了馬?”她眉頭輕輕皺起。

禦馬的功夫世家女郎都會些,可那是用來觀賞遊玩的,何時會作趕路用?譬如方才山林那程路,一兩刻的時辰還行,久了都受不住。

帶頭人是千戶郭峰,呵腰笑道:“小人原先也是說郡主身嬌體弱,得再備個馬車,路程慢就慢些,也不趕時辰。但都統擔心遲則生變,說是得盡快離開洛陽地界,管不了其他。小人想也是,都統深謀遠慮定有他的道理,身為屬下咱們聽從就好,只是委屈郡主路途辛苦,等到了雍州如何罰小的們都行。”

這番話說起來是事實,可琢磨下總有地方不對勁,王六皺了眉頭看郭峰,而李承度眼風都沒往他那兒掃一下。

但扶姣喔一聲點頭,壓根沒聽出其中的機鋒,“確實有理。”

她當然不想再被抓回去,為此吃點苦也可以經受罷。

郭峰臉上笑容滯了下,恢復得迅速,又殷勤建議,“郡主預備選哪一乘?出洛陽少說要兩個時辰顛簸,最好是穩健些,能護主也能省力,郡主不會挑不如讓小人……”

扶姣不耐煩聽他嘰喳,已經蹬蹬跑到李承度身邊,指著毛色最油亮的那匹棕馬,“我要騎那匹,你帶我。”

雙人共騎會影響速度,但和馬車比倒無大礙,事實上李承度早做了這個準備,讓扶姣獨騎眾人反而要時刻擔心她的安危,便很幹脆地點頭。

“這……不大合適罷!”郭峰委婉道。

“有什麽不合適?”他被小郡主瞪了眼,“他就算把我從這兒背到雍州都行,偏你話多。”

細想起來,先前二人還沒到瀾河邊時,似乎確實是李承度背著人的。聽說李承度在小郡主身邊護衛過兩年,兒時有交情果真不同。

郭峰適時閉嘴,目光郁郁,看著扶姣上手撫摸馬兒,它腳程其實並非最快,但卻最漂亮。

小娘子麽,就容易被表相欺騙。郭峰暗想,如李承度,不正是靠那白面書生的模樣哄了許多人麽。

罷了!小郡主既不給臉面,一心只信賴他,旁人便是曲意逢迎也不得趣,何必再費那個勁。

他轉身沉下臉,同幾人默默交流一番眼色。

瀾河水聲郎朗,掩去了半數馬蹄聲,近處無人家,亦無需擔憂被瞧見。但沿河奔走的弊端也很明顯,河邊雖不像海裏浪花滔天,水汽卻很足,鋪天蓋地般,如雨絲細細密密,起初潤物細無聲,待渾身浸個大半才恍然驚覺。

扶姣慶幸在馬車上多給自己套了件披風,罩著大氅雖不倫不類,這會兒正好擋住水汽。

“你冷不冷啊?”她仰頭問,可這聲約莫是太小了,李承度壓根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