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裏一聲叫喊如炸雷般,奶娘耳畔嗡嗡的,好半晌反應過來,忙扯住人,“什麽叫打了起來,賓客那邊有人鬧事?”

“不是。”侍女驚魂未定地咽口水,“國公府突然沖進了一群甲士,把好些賓客押了起來,席間亂糟糟的,世子也不知去了何處。婢想來稟告郡主一聲,那些人轉眼就沖著新房來了,咱們府裏帶來的侍衛正在外邊兒攔,怕是撐不了多久。”

隱約間,兵器交戈聲傳入耳間,奶娘從門洞前瞄去,果然瞧見一群來勢洶洶的甲士。

從府裏帶來的侍衛雖都是好手,但不過十余人,寡不敵眾,抵抗得很吃力。

奶娘立刻轉身沖去榻邊,匆匆把扶姣搖醒了,三兩句交待事由,邊幫她穿衣道:“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總歸不是好事,小娘子先躲一躲,等瞧見世子再說。”

猶是睡眼惺忪,扶姣迎頭罩來一件鬥篷,奶娘把兜帽豎起圍住她整張臉,腳不停地拉著人從後窗跨了出去。

天兒早就昏黑,星子三兩垂在幕間,黯淡的光還不如眼前一方燈籠能照亮小徑,奶娘也不識得這府裏的路,胡亂避著人走罷了。

好半晌,三人在一處遊廊邊的石拱門前停了,細細喘氣,彼此相覷了會兒,都沒搞清事態。

今日分明是成親的喜事,怎麽轉眼竟像逃命似的。

侍女叫盼兒,平日也是扶姣得用的,平復了會兒道:“婢想起來了,那些人只抓賓客,國公府的人瞧著倒是鎮定,不像是有意針對國公府鬧事。”

她定了定心,“婢再溜出去瞧瞧,看能不能探聽消息。”

奶娘應是,囑咐她注意安危,又把扶姣拉到陰影處,擰眉思忖,大婚當夜鬧這出,這國公府到底如何想的,嘴上卻寬慰著說小娘子莫怕。

扶姣都還沒弄清狀況,自是怕不起來,反倒握住奶娘的手道:“沒事,舅舅很快就會派人來的。”

奶娘擠出笑來,心裏卻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片刻後,她這預感成了真,盼兒踉踉蹌蹌跑回來時,帶回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那些在國公府橫行的甲士不是其他人,正是宣國公駐紮在河東郡的兵馬,現今不僅進了洛陽城大肆抓人,還直接攻進了皇宮!

手倏得收緊了,奶娘心道果然,她之前聽的那些風聲真不是謠言。

………

大鄞開國一百八十九年,國祚傳承六代,□□皇帝的英明銳氣傳到現在已所剩無幾。當今不僅平庸,還很膽小,是個在朝堂上見臣子吵起來都會害怕的皇帝,大權盡數落在重臣手裏,平日政事大都由三方台閣審理批示。

國君不理事,朝堂上臣子各為其政,黨|派紛爭便出來了。臣子們辦事思慮的不僅是大鄞百姓,還要考慮各方主官是否高興,有沒有觸及他們利益,自然無法盡心。

長此以往,大鄞早就成了篩子,處處漏洞,除了養出幾家勢大的權臣外,越來越亂。

宣國公府的公爵位在開國時就有了,世襲罔替,代代手握兵權,根系深紮洛陽城,姻親連起來朝堂上有概半都是親戚。任他再忠,這樣的局勢下也很難不生出別的心思,何況眼下各地起義也愈發多了,打的都是“除昏君”的口號,想要取而代之的人數不勝數。

作為朝堂話事人之一,宣國公等人當然知道大部分惹起民怨的事都不能怪皇帝,可百姓不知啊。再者,身為上者沒有禦下的能力,本就是罪。

這樣看來,宣國公若是逼宮謀反,也不是那麽令人震驚了。

唯一叫人不解的,大概就是眾人都在觀望的關頭,他竟敢冒著被天下人罵篡逆的罪名,明目張膽地起事了。

身份使然,奶娘聽過的這些,作為備受帝後寵愛的明月郡主卻絲毫不知,扶姣本身也不大關注政事,她和皇帝舅舅待在一塊兒時,基本不會見到朝官,根本無從知悉其中微妙。

所以這時候乍聽到這話,扶姣還當盼兒在說笑話,慢慢的見奶娘和盼兒俱是神色惶惶,便也不由認真起來,“怎麽回事?”

奶娘忍著驚懼,把曾經聽過的話兒三言兩語道了出來,其實在帝後給扶姣賜下宣國公世子的婚事時,就有人道這是皇帝自覺大權旁落,有意用明月郡主拉攏宣國公。

後面這話兒自是不會說的,奶娘道:“眼下局勢未明,事實如何也都是婢等猜測,繼續留在國公府肯定不妥,我們不如先出去找地方藏好,再不濟,李侍衛定會帶人來救小娘子的。”

話落沒幾息,夜色中遙遙傳來一聲,“郡主想去何處?”

主仆三人齊齊一驚,回頭望去。

世子沈崢踏火光而來,身後緊隨數十護衛,他丟了環刀,腳邊橫躺了具剛咽氣的屍體,正邊走邊用帕子拭手,直到指尖最後一點血跡拭盡,才擡首似對扶姣不好意思地笑,“外面有些亂,郡主想去何處,不妨與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