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熏籠燃了大半夜,銀絲炭熄了也源源不絕散著熱氣,雀兒一身厚茸毛被烘得嘰嘰喳喳叫喚,在木架上跳來躍去,被侍女用木棍伸進去戳了戳。

扶姣翻了個身,寢被從肩頭滑落,露出酣睡的側顏來,這時候看起來安靜又乖巧,叫奶娘都不忍心喚她。

湊近窗牖借曦光瞧了眼天,奶娘覺著時辰不能再耽擱,忙回了榻,“小娘子,小娘子——”

她取了濕巾子敷上那小臉,力道再輕柔也是擾人,讓扶姣迷迷瞪瞪地睜眼,隨她動作半坐了起來,不一會兒又仰躺了回去,“我再睡會兒,奶娘,外邊好吵……”

“該起了。”奶娘溫柔又不容反抗地拉她起身,“小娘子眯著也無事,但得坐好,妝娘早就侯著了。”

奶娘有條不紊地安排,招手喚人入內。

如意欄杆落地罩外接連繞進了數十仆婢,依次手捧梳洗用具、飾盒、嫁衣、頭冠,屋內四台高燭燃了起來,外間燈籠亮起,整座藏珠小苑照得明堂堂的。

皇後為給扶姣擡臉,從宮中撥了八個女官進長公主府為她操持婚事,這會兒其中兩個進了屋,俱是笑眯眯的,也不曾擺架子。

“郡主年紀尚小,妝要上重些壓一壓。”女官叮囑,“端莊大氣即可,莫太艷了。”

妝娘連連應是,小心為扶姣開臉。

開臉是用細絲線將面上一層絨毛絞去,寓意長大成人,妝娘不敢用力,扶姣還是輕嘶幾聲,扭頭躲避。

奶娘曉得她膚嫩,眼見小娘子面上微微泛紅,說了幾句吉利話就忙道:“行了行了,做做樣子即可。”

轉出屏風,女官笑她,“還道我們不好說教,郡主敬重蕓娘,只蕓娘能管得嚴些,卻不想你才是最溺愛的那個。”

奶娘赧然,女官是皇後跟前心腹,也就是自家人,便不避她,“小娘子在府裏千嬌萬寵著,哪至於一出嫁就要叫她學會吃苦,便是娘娘見了也心疼。”

女官頷首,深以為然。

出門備了桂花醪糟,趁妝娘擺弄扶姣發髻時,奶娘邊喂邊道:“小娘子昨夜還念叨郎主呢,猜猜誰回了?”

扶姣懶洋洋的腦袋一點一點,反應了會兒才明白這話的意思,“阿父回了?”

見她眼裏冒出驚喜的光,奶娘笑著搖搖頭,“是李侍衛,雍州戰事緊急,郎主就托了李侍衛代他回洛陽,並帶了禮。”

喔,是他啊,扶姣頓時失了興趣,重新看向菱花鏡。

……

扶姣十歲的時候,府裏多了一位少年侍衛,名喚李度,頗受父親扶昱重視,甚至請了先生教他讀書、練武。那時扶姣剛從宮裏搬回家,很是不滿父親對此人的偏愛,有意無意找了數次麻煩,他都恍若未覺,似是不把這種小手段放在心上。

扶昱聽聞後問她是否與李度生有齟齬,扶姣不遮不掩地道明了自己心思,他便拊掌大笑,“我兒,當真與你母如出一轍。”

什麽意思?扶姣不解此話,但從那以後,父親似為讓她出氣,令李度留為她用,作侍衛差遣。

李度此人生得雖還不錯,但性子十分無趣。身邊人捧她如月,想方設法哄她開心,唯獨他沉默至極,格格不入,連其他侍衛故意安排他多當值也不曾反對。

留作侍衛幾個月,扶姣對他就沒了什麽感覺。她實在找不到和此人計較的理由,憑他不討喜的性子,若非身手確實好,想來也不可能被父親重視。

說來,每次她無理取鬧時,他那雙黑眸靜靜看來時,還蠻叫人心慌的。

因此兩年後,父親再將其要回時,扶姣毫無不舍,痛痛快快放人。

扶昱把李度作心腹培養,凡事不離身,有時甚至可代使主權,這次去雍州也沒落下,整個長公主府都清楚李度的地位。

扶姣興致缺缺的樣子叫奶娘好生詫異,她怎麽記得小娘子以前還挺倚重李侍衛?

“婢記得小娘子曾經有段時日很是喜愛李侍衛,走到哪兒都要帶著。”奶娘笑談,估摸著是有幾年沒怎麽見面,生疏了。

今早她匆匆見了人一面,也是驚奇了番,不光女大十八變,男兒也是如此。瞧李侍衛舉手投足間,竟很有些上者威儀了,端的是瀟瀟郎君,風采不同。

她的提醒叫扶姣慢慢想起了當初倚重李度的緣由,似乎是春日宴上各家舉辦蹴鞠賽,她隨意使了李度出場,結果李度直接奪得頭冠,讓她出了好大的風頭,自然高興,對他確實添了些喜愛。

至於後來轉淡的原因……也是因那次風頭太過,使紀家小娘子看上了李度,整日纏著她要人,叫她煩不勝煩。

她和紀小娘子關系又不好,肯定不會給,可李度給她惹的麻煩是事實。叫她來說,定是李度不知什麽時候招惹了紀小娘子,不然怎麽其他人都沒反應,偏紀小娘子記掛他?